晨光穿透柯伊伯帶的冰塵云，在獵星者殘骸上鍍了層淡金。那些曾裹著恒星的銀色戴森膜碎成了蛛網，半透明的碎片在真空中緩緩飄移，像被揉皺的星圖。林深的航天服手套按在舷窗上，哈氣在面罩內側凝成白霧——這是他第三次申請前往戰場遺跡，終于在戰爭結束第七天獲準。

“教授，月面基地傳來通訊。“隨行的年輕士兵指了指頭盔耳麥，“議長辦公室說奧列格的審訊要提前。“

林深的手指在舷窗上頓了頓。他望著一塊嵌著機械齒輪的殘骸掠過視野，那齒輪上還凝著未散的反物質灼痕——和三個月前在火星軌道看到的獵星者艦隊相比，這些碎片安靜得可怕。“你先回去。“他解開安全鎖，“我想再看看。“

審訊室的燈光冷得像液態氮。奧列格的銀發亂成草垛，曾經筆挺的西裝皺巴巴地掛在肩頭。他盯著單向玻璃外的全息記錄儀，突然笑出了聲：“林深沒來？真遺憾，我還想當面問問他——用三百條人命換一次情緒共振，和我用技術殘片換生存機會，有什么本質區別？“

主審官的電子筆在虛擬文件上劃出紅痕：“彼得羅夫先生，您非法啟動逆向工程，導致地球坐標暴露，已違反《聯合政府星際公約》第12條......“

“公約？“奧列格向前傾身，手銬在金屬桌上撞出脆響，“二十年前小行星撞墨西哥灣時，你們也在談公約。當時要是有織夢族的能量調控技術，三百萬死者里會有你母親嗎？“他忽然收斂了笑意，指節抵住太陽穴，“現在你們贏了，把我關在這里當替罪羊。可下次獵星者再來，或者碰到更狠的文明——“他敲了敲桌面，“你們還能靠那套'情緒共振'的童話嗎？“

月球接觸區的穹頂開著，宇宙的黑幕直墜下來。林深蹲在新立的紀念碑前，指尖拂過碑身的淡紫紋路——那是用艾彌爾光繭崩解時殘留的量子糾纏物質澆筑的。碑文是他親手刻的：“文明的終點不是生存，是記住彼此的溫度。“

“刻深了。“身后傳來熟悉的戰術靴聲。夏晴的肩章少了顆將星，白色制服熨得筆挺，“月球塵埃會滲進紋路，五十年后就看不清了。“

林深沒回頭，繼續用激光刻刀修正“溫“字的最后一筆：“那就讓五十年后的人再刻一遍。“他站起身，航天服膝蓋處沾著月塵，“你該在地球的就職典禮上。“

“他們能等。“夏晴走到碑前，仰頭望著那行字，“昨天清理方舟號殘骸時，在引擎艙找到這個。“她攤開手，掌心里躺著枚指甲蓋大小的星塵，泛著淡紫色微光，“艾彌爾的殘留能量？“

林深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團。他記得最后時刻，那縷星塵纏上他的手腕，帶著織夢族特有的震顫頻率——不是語言，是某種溫暖的、類似春天的情緒。“她讓我替他們看新的春天。“他輕聲說。

夏晴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團星塵，微光突然亮了一瞬，像回應。“我父親臨終前說，太空軍的使命是讓后人不用穿戰術靴過一輩子。“她摘下手套，月面的風卷起幾縷短發，“今天上午，聯合政府通過了《文明共存公約》。“

林深轉頭看她。這個曾在艦橋吼出“宇宙是黑暗森林“的女人，此刻眼里沒有戰術屏的冷光，“我卸任艦長了，新職位是共存委員會負責人。“她從制服口袋里摸出顆深褐色種子，“林教授，能幫我個忙嗎？“

種子躺在她掌心，像枚被磨圓的琥珀。林深認出那是藍花楹的種子——地球熱帶植物，他童年時在恢復區見過，紫色花串能垂到地面。“這是從火星殖民地帶回來的。“夏晴說，“那里的生態艙在戰爭中毀了，就剩這顆。“

“你要種在月球？“

“不。“她把種子遞過去，“就職演說時，我想舉著它。“她的拇指摩挲著種子表面，“二十年前我在小行星防御戰里，抱著滅火器沖進過燃燒的生態艙。那時我覺得，宇宙里最珍貴的是氧氣和水。“她抬頭望向穹頂外的繁星，“現在才明白，最珍貴的是——“

“相信春天會來的勇氣。“林深接完這句話，把種子輕輕握進掌心。

聯合政府大廳的穹頂灑下人造陽光。夏晴站在演講臺前，背后是太陽系星圖。她望著臺下的議員、科學家和幸存的艦員，舉起那枚藍花楹種子：“三個月前，我們用恐懼、憤怒和不甘撞碎了獵星者的戴森膜。今天，我想告訴所有在看直播的人——“她的聲音比任何戰術指令都輕，“宇宙或許是片黑暗森林，但我們可以選擇點燃火把，照亮彼此。“

林深站在最后一排。他看見奧列格的全息投影出現在旁聽席，銀發老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有記者舉起話筒：“夏女士，您如何回應'共存主義'可能帶來的技術封鎖風險？“

“風險永遠存在。“夏晴轉動掌心的種子，“但五百年前，人類在大航海時代選擇相信海平線另一端有陸地；一百年前，我們選擇相信能把腳印留在月球。“她將種子輕輕按在演講臺的生態培養槽里，透明蓋子緩緩合上，“這次，我們選擇相信——不同的文明，能在同一片星淵里，種出共同的春天。“

散場時，林深在走廊追上她。夏晴的制服前襟沾了點培養槽的泥土，正低頭研究手機里的生態艙參數。“紀念碑的清潔程序我讓人調好了。“他遞過個銀色U盤，“里面是艾彌爾留下的所有情緒共振記錄，等藍花楹發芽時......“

“我會放給它聽。“夏晴接過U盤，抬頭時陽光剛好掠過她的眉梢，“對了，奧列格的軟禁期延長到二十年，但他要求見你。“

林深望著窗外的人造藍天，那里飄著幾朵模擬的云。“他想說什么？“

“他說，“夏晴扯了扯制服領口，像是要松開不存在的領帶，“他說'告訴林深，我抽屜里的星圖是半人馬座β星方向的。'還說......“她頓了頓，“還說'如果下次他們再來，記得生存本能不是原罪，是文明的根。'“

林深沉默片刻，從口袋里摸出那枚藍花楹種子的包裝紙——上面印著火星生態艙的舊logo，已經有些褪色。“幫我帶句話。“他把包裝紙折成小飛船的形狀，“就說，根要往下扎，花要往上開。“

傍晚的月面刮起細塵。林深站在紀念碑前，看著自動清潔機器人用軟毛刷掃去碑身的浮灰。遠處，新的量子共鳴基站正在搭建，淡紫色的測試波在空氣中蕩開漣漪，像某種無聲的歌謠。

他摸出隨身帶的電子記事本，翻到最后一頁。那里貼著艾彌爾的投影照片——類人輪廓的邊緣泛著星塵般的光，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林深在照片下方寫下：“今天，我們種了顆藍花楹。等它開花時，想請你來看。“

風卷著月塵掠過碑身，那行刻字在暮色中微微發亮。不知是不是錯覺，林深仿佛又聽見了織夢族的安魂曲，從量子網絡的最深處涌來，裹著春天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