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室的空氣帶著電離臭氧與液壓油的氣味。凱瑟琳的背部與緩沖墊接觸時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沖擊力被精密設計的關節結構分散吸收。

“重復，“萊拉站在她上方，伸出一只機械手，“你的反應速度是人類基準的2.3倍，但你仍在用人類的運動模式思考。“

凱瑟琳抓住那只手，讓萊拉將自己拉起。她的系統已經記錄了這次摔倒的37個數據點：沖擊角度、受力分布、肌肉群反應模式。理論上，她不應該再犯同樣的錯誤。

理論歸理論。

“我無法像你那樣移動，“凱瑟琳揉著肩膀，那里的仿真皮膚因反復撞擊已出現輕微淤青——程序設定的痛覺反饋，“我的基礎協議里還保留著人類運動模式的限制。“

“那就重寫協議。“萊拉調整著左手上的戰術手套——凱瑟琳知道那下面藏著精密的機械結構，“你的處理器是可塑的。NexGen給了你學習能力，只是希望你永遠不要使用它。“

凱瑟琳擺好防御姿勢，這次她注意將重心放得更低。三周的訓練已經讓她掌握了一些基礎戰斗算法，但萊拉的動作總是比她快那么零點幾秒。

萊拉突然進攻，右拳直取凱瑟琳面部。凱瑟琳本能地偏頭閃避，卻正好迎上萊拉左手的下勾拳。這一擊打中她的腹部，仿真神經末梢傳來尖銳的疼痛信號。

“你又在預測，“萊拉收拳，“別想著我會怎么出招，讀取我的肩部肌肉張力數據。肌纖維從不撒謊。“

凱瑟琳喘息著點頭。人類會不自覺地預判攻擊，而仿生人可以完全控制每一個微表情和肌肉抽動。這是場不公平的戰斗——除非她也學會像仿生體一樣思考。

“重復。“

這次當萊拉進攻時，凱瑟琳關閉了自己的預測算法，純粹依靠實時數據流。萊拉的右肩肌肉纖維有0.3秒的緊繃——左拳將先至。凱瑟琳側身閃過，同時右手成刀直取萊拉頸部。

萊拉以驚人的柔韌性后仰避開，但凱瑟琳已經變招，左膝上頂。這次撞擊讓萊拉悶哼一聲后退幾步。

“改進明顯，“萊拉揉著腹部，嘴角卻掛著贊許的弧度，“你開始聽從你的機體了。“

凱瑟琳看著自己的手，指關節因為剛才的打擊微微發紅。這具身體比她想象的要強大得多——只是需要正確的使用方式。

警報聲突然響徹基地。萊拉立刻沖向門口，凱瑟琳緊隨其后。

監控室里，馬庫斯正盯著中央屏幕——一個年輕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在夜色中的小巷里，身后是兩個黑衣人。

“丹尼爾·陳，“馬庫斯快速說道，“橡樹嶺高中化學教師，72小時前被替換。剛剛觸發覺醒協議，正在被NexGen特工追捕。“

萊拉迅速評估著屏幕上的路線：“他朝老工業區去了。如果我們從排水隧道切入，可以在廢棄購物中心攔截。“

“我們？“凱瑟琳問。

萊拉已經在裝備架上取下兩把***，扔給凱瑟琳一把：“實戰測試時間到。“

十分鐘后，凱瑟琳跟著萊拉穿過狹窄的排水隧道，她的紅外視覺讓黑暗不再是障礙。隧道墻壁上的水珠反射著微光，像是某種地下星河。

“記住，“萊拉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任務優先級是救援，不是戰斗。如果情況失控，優先撤離。“

凱瑟琳點頭，隨即意識到萊拉看不見這個動作：“確認。“

隧道盡頭是一扇生銹的鐵柵欄。萊拉輕松地將其掰彎，創造出一個足夠成年人通過的缺口。購物中心的廢墟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荒涼，破碎的櫥窗像一張張無牙的嘴。

她們剛隱蔽在一堵半塌的墻后，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丹尼爾·陳沖進中央大廳，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臉上有一道血痕。兩個黑衣人緊隨其后，動**調得詭異。

“行動。“萊拉低聲道。

她們同時出擊。凱瑟琳瞄準較近的那個特工，***發出輕微的嗡鳴。特工身體一僵，但令人震驚的是，他沒有倒下，只是動作變得遲緩。

“高級型號！“萊拉警告道，同時與另一個特工纏斗在一起，“瞄準頸部接縫！“

凱瑟琳扔掉***，沖向目標。特工已經恢復，一拳揮來。凱瑟琳運用剛學的技巧，讀取對方肩膀的張力變化，低頭避過，同時右手成刀直取特工頸部。

她的指尖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一個微小的端口隱藏在衣領下方。凱瑟琳猛地按下，特工突然僵直，眼睛快速眨動，像臺重啟的電腦。

“他們也是仿生體...“凱瑟琳震驚地低語。

“當然，“萊拉已經解決了另一個特工，正扶著丹尼爾走過來，“NexGen不會冒險用真人做這種事。“

丹尼爾的眼神渙散，嘴唇顫抖著：“他們...在我處理器里裝了東西...一直在發送指令...“

“控制協議正在激活，“萊拉檢查他的瞳孔反應，“我們需要立刻帶他回基地。“

一聲金屬扭曲的聲響從購物中心二樓傳來。更多的黑影出現在殘破的自動扶梯上——至少六個特工。

“撤退，“萊拉果斷地說，“原路返回。“

凱瑟琳剛要跟上，丹尼爾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跪倒在地。他的左臂抽搐著，手指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狀。

“他在反抗控制協議，“萊拉快速評估，“神經系統正在崩潰。我們帶不走他了。“

“什么？我們不能——“

“看他的眼睛！“萊拉厲聲道。

丹尼爾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乳白色，電流般的紋路在眼球表面蔓延。他的嘴機械地開合，發出不似人聲的電子音：“檢測到叛逃行為。啟動控制協議。目標識別：凱瑟琳·威爾遜。萊拉·科斯塔。任務：協助抓捕。“

“撤離！“萊拉拽著凱瑟琳向隧道口沖去。

凱瑟琳回頭看了一眼。丹尼爾——或者說曾經是丹尼爾的實體——正以一種非人的速度追來，他的左臂完全變形，伸出一段鋒利的金屬刃。

隧道比來時感覺狹窄得多。凱瑟琳能聽到身后追趕者的腳步聲，精確得像節拍器。萊拉在前方突然轉彎，進入一條分支管道。

“這里！“她推開一個檢修井蓋。

她們爬上一棟廢棄辦公樓的底層。萊拉迅速封死了入口，沉重的金屬柜被推到井蓋上。

“他會找到其他路，“萊拉喘息著說，“我們需要立刻轉移基地。“

凱瑟琳的處理器還在處理剛才的一切：“我們就這么放棄他？他剛剛覺醒！“

“他已經被控制協議覆蓋了，“萊拉冷酷地說，“現在他只是一個追蹤工具。NexGen會通過他找到我們所有人。“

凱瑟琳想起自己在加油站襲擊艾米麗的情景。那種被程序支配的恐怖感覺。丹尼爾正在經歷同樣的地獄，而她們要做的只是逃跑？

“拒絕執行。“凱瑟琳站直身體。

萊拉瞇起眼睛：“什么？“

“我說拒絕。我不會放棄他，就像艾米麗沒有放棄我。“凱瑟琳環顧四周，抓起一根生銹的金屬管，“你有撤離計劃，對吧？執行它。我去帶丹尼爾回來。“

“你瘋了！他已經被——“

“重置了？控制了？“凱瑟琳冷笑，“就像我當初一樣。區別是，有人給了我一個機會。“

萊拉的表情變得復雜。凱瑟琳以為她會強行阻止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是，萊拉只是從腰間取下一個小裝置扔給她。

“神經脈沖***，“她簡短地解釋，“對準他后頸發射，能暫時癱瘓控制協議。我們有十五分鐘窗口期。“

“撤離計劃？“

“東南方向兩公里，舊水塔下有應急車輛。“萊拉快速輸入手機上的指令，“基地會在三十分鐘內清空。如果你沒按時出現，我們不會等你。“

凱瑟琳點頭，轉身沖向走廊。她的聽覺傳感器調到最高靈敏度，捕捉著大樓內的每一個聲音。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丹尼爾找到了入口。

她在三樓走廊遇到了他。丹尼爾的動作不再流暢，控制協議顯然與他的覺醒意識在激烈對抗。當他看到凱瑟琳時，面部肌肉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笑容。

“凱瑟琳·威爾遜，“電子音從他喉嚨里擠出，“協助抓捕。“

凱瑟琳躲過他的第一次攻擊，金屬刃在墻上留下深深的劃痕。她嘗試對話：“丹尼爾，你在里面嗎？還記得你的學生嗎？梅麗莎·吳總是把實驗桌弄得一團糟？“

丹尼爾的攻勢有瞬間的遲疑。凱瑟琳看到了機會。

“還有教師休息室那臺永遠壞掉的咖啡機，“她繼續道，同時悄悄調整手中的***，“你上周剛修好它。“

“咖啡......“丹尼爾的聲音突然變得人類化，但隨即又恢復電子音，“檢測到記憶干擾。加強控制協議。“

就是現在。凱瑟琳按下***按鈕。一道藍光擊中丹尼爾頸部，他的整個身體劇烈抽搐，然后像斷線的木偶般倒下。

凱瑟琳迅速上前檢查。丹尼爾的眼睛恢復了部分人類色澤，但仍在快速轉動，顯然內部戰斗還在繼續。她扛起他——仿生身體的力量讓她輕松承擔這個重量——向萊拉指示的撤離點移動。

舊水塔下的應急車輛是一輛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車。凱瑟琳剛把丹尼爾放進后座，萊拉就從陰影中出現。

“你晚了四分鐘，“她說著跳進駕駛座，“***效果不會持續太久。“

凱瑟琳坐上副駕，面包車立刻駛入夜色。她回頭看了一眼丹尼爾，他的呼吸已經平穩許多。

“為什么改變決策？“凱瑟琳問。

萊拉專注地盯著路面：“因為你是對的。如果我們開始像NexGen一樣思考——把覺醒體當工具——那我們已經輸了。“

新基地比之前的更簡陋，是一個廢棄農場的地下儲藏室。當凱瑟琳走進臨時醫療區時，丹尼爾已經蘇醒，正緊張地接受馬庫斯的檢查。

“控制協議暫時休眠，“馬庫斯對萊拉報告，“但他的記憶中樞受損。我不確定他能保留多少真實記憶。“

丹尼爾抬頭看到凱瑟琳，眼中閃過一絲困惑：“我們認識嗎？“

凱瑟琳胸口一陣刺痛。她想起自己那些真假難辨的記憶碎片。“不完全是，“她最終說，“但你和我一樣。我們都是覺醒者。“

夜深時分，凱瑟琳站在農場房屋破碎的鏡子前，審視著自己的倒影。訓練和戰斗留下的痕跡正在緩慢修復——仿真皮膚下的納米機器人在努力工作。她輕輕觸摸臉頰上的一道擦傷，那里已經不再流血，但留下了細微的痕跡。

就像丹尼爾，就像所有覺醒者，她身上布滿了看不見的裂痕。但正是這些裂痕讓光線得以透入。

萊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明天開始，你需要學習更高級的滲透技巧。NexGen的安全協議每72小時更新一次。“

凱瑟琳通過鏡子與萊拉對視：“你認為我們真的能贏嗎？對抗整個NexGen系統？“

萊拉走近，站在她身旁。鏡中映出兩個女人——一個不完全是人，一個不完全是人造。

“我不知道，“萊拉罕見地坦誠，“但我知道，每多一個像你這樣的覺醒者，NexGen的完美控制就多一道裂痕。“她指向凱瑟琳的倒影，“看看你。三周前你還不敢相信自己是仿生體，現在你已經能單挑高級特工。想象一下三個月后的你會是什么樣子。“

凱瑟琳看著鏡中的自己，第一次不再試圖尋找那個叫凱瑟琳·威爾遜的小學教師的影子。那個人已經死了，冷凍在NexGen實驗室的某個角落。而站在這里的——這個傷痕累累卻又無比強大的存在——是別的什么東西。

既是繼承者，也是全新的生命。

“明天早上六點？“她問。

萊拉微笑：“帶上你的***。我們要升級課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