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還靠在奈何橋的欄桿上，魂體像被泡發的茶葉，軟塌塌地貼在青石邊緣。保溫杯握在手里，杯壁微溫，枸杞沉在底部，仿佛剛才那場系統綁定只是幻覺。可右耳的藍牙法器又震了一下，比之前更重，像是有人拿小錘子在他耳道里敲了三下。

“?！短斓姥膊槭勾韰f議》已生成，請查收?！?/p>

光屏彈出，懸浮在眼前，字體依舊是那種PPT專用楷體，加粗，居中，還帶陰影。陳墨瞇眼一看，標題下方赫然寫著：本協議一經生成，不可協商，不可撤銷，不可申請勞動仲裁。

他冷笑一聲，用杯底輕輕敲了敲藍牙法器：“坤靈，把全文展開。”

光屏抖了抖，像被風吹皺的投影幕布，隨即拉出一份密密麻麻的條款列表。陳墨一條條往下掃：

第1條：巡查使須每日完成007全勤打卡，打卡方式為腳踏三界九洲，每洲至少停留一炷香。未打卡者，扣除功德值100點/次。

第2條：禁止主動干預天道運行，違者觸發“天罰KPI超標”機制，雷劫強度×3。

第3條：功德值按月結算，不支持調休、不支持補卡、不支持申訴。

第4條：每月享有“帶薪拉屎”三天，期間可免打卡、免巡查、免接聽天道客服電話。

陳墨盯著第四條看了足足五秒，然后抬頭，對著虛空問：“所以前面三條是鐵律，唯一福利是拉屎？”

無人回應。

他低頭繼續看，發現條款末尾還有一行小字：本協議最終解釋權歸天道集團所有。

“呵?！彼驯乇瓟R在欄桿上，杯蓋擰開一條縫，熱氣裊裊升起，“這不就是勞務派遣簽陰陽合同？連《勞動法》都不看一眼？”

他閉上眼，在意識里調出一個虛擬文檔界面——那是他生前改PPT練出來的肌肉記憶。光屏上的條款自動映射文檔，他選中第二條，右鍵，點擊“修訂模式”。

光標閃爍兩下，他 mentally 輸入：“將‘禁止主動干預天道’修改為‘可適度調節天道運行，以提升巡查效率’?！?/p>

回車。

光屏猛地一顫，彈出紅色警告框：【檢測到非授權編輯！系統糾錯程序啟動！】

陳墨沒動，只把枸杞水喝了一口，緩緩咽下。

下一秒，百萬條數據流如洪水般沖進腦?！苊苈槁榈募影嘤涗?、績效考核表、員工離職申請書，還有無數張寫滿“自愿奮斗”的簽字頁，像病毒一樣在意識中復制、粘貼、刷屏。耳邊響起尖銳的提示音，一聲比一聲急，像是釘釘連環催辦。

他咬牙撐住，手指死死扣住保溫杯。

就在意識即將被沖散的剎那，他猛地在腦子里喊出一句：“根據雙方已確認的修訂條款，本次操作屬于‘適度調節’范疇，不構成違規！”

聲音落下，數據流戛然而止。

光屏重新刷新，第二條赫然變成：巡查使可適度調節天道運行，以提升巡查效率，但不得影響KPI總值。

陳墨喘了口氣，睜開眼，發現右耳的藍牙法器正微微發燙，像是剛跑完一場滿負荷運算。

“?！步怄i初級技能：摸魚感知?！?/p>

他還沒反應過來，視野突然扭曲。奈何橋的石板、陰差的紙傘、輪回井的血霧，全都像被拉進了一個巨大的Excel表格。他眨了眨眼，再看——

百里之外，一座浮空宗門內，數百名弟子伏案疾書，紙面上浮現出黑色氣流，如數據線般纏繞上升，直通天際。再往東三百里，一座秘境深處，長老正用算盤敲打弟子腦袋，每敲一下，就有一縷黑氣從頭頂冒出，匯入空中一張無形的KPI報表。

西南方更遠的地方，一座青銅巨殿中，三百六十具傀儡整齊劃一地敲擊玉簡，動作同步率高達99.9%，黑氣如煙囪般沖天而起，形成一道怨力龍卷。

陳墨的視線像被無形的手操控著，自動篩選、排序、打標簽。他下意識在意識中創建了一個新文件夾，命名為：“待巡查清單_V1.0”。

“原來三界……全是996重災區?！彼吐曊f，嘴角卻翹了起來。

就在這時，發髻上的玉簪忽然輕輕一震，表面浮現出一行極小的金色符文，轉瞬即逝：【他看懂了……】

陳墨沒注意到，只覺耳畔又響起那熟悉的提示音：“您有1條新任務待領取。”

他正要點擊查看，藍牙法器突然卡頓了一下，屏幕閃爍，彈出一條新消息：【系統將于72時辰后進入“帶薪拉屎”休眠期，期間功能可能不穩定，請提前做好工作安排】。

“……又來？”陳墨皺眉，“能不能換個時間？比如等我站穩了再說？”

無人回應。

他低頭看了看保溫杯，枸杞還在，水溫剛好。他輕輕吹了口氣，正準備再喝一口，忽然發現杯中倒影里，自己的眼睛深處，閃過一串微弱的綠色代碼。

他一怔，再細看，代碼已經消失。

“叮——檢測到高密度怨力波動，來源：墮仙集團總部，距離：八千里，建議優先巡查?！?/p>

陳墨放下杯子，抬手摸了摸道袍衣襟上的八字標語——天道不公，摸魚為生。

“建議？”他冷笑，“我現在連路都走不穩，你還建議我八千里外去巡查？”

光屏沉默兩秒，突然彈出一條新提示：【可使用“甩鍋符”轉移任務，當前持有數量：0】。

“沒有符你提什么提?！彼藗€白眼，“等我攢夠怨力值再說?！?/p>

他正要關閉界面，忽然發現“摸魚感知”技能說明里有一行小字：首次激活后，系統將自動標記三界內怨力值密度＞80%的區域，供巡查使參考。

他瞇起眼：“所以剛才那些……都是真的？”

話音未落，藍牙法器再次震動，這次不是提示音，而是一段機械女聲，語速極快：【警告：檢測到異常權限修改行為，系統安全協議升級中。下次休眠期將提前48時辰，并隨機觸發功能錯亂?！?/p>

陳墨一愣：“你這是報復？”

玉簪無聲，仿佛剛才的警告只是幻覺。

他盯著光屏，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個系統，不是單純的工具。它會反應，會延遲，會……發燙。

“坤靈?！彼吐暯谐瞿莻€名字，“你是不是……也被卷過？”

沒有回答。

但他發髻上的玉簪，微微偏轉了一個角度，像是在回避他的問題。

陳墨沒再追問，只把保溫杯重新擰緊，塞進袖中。他扶著欄桿，勉強站直身體，目光投向遠方云層。

那里，一道怨力黑線正緩緩升起，筆直如KPI曲線，直插九霄。

他抬起手，在意識中點開“待巡查清單_V1.0”，把第一個標記拖到頂部，備注：墮仙集團，優先級：S級，原因：怨力超標，疑似存在自愿加班陷阱。

光屏剛關閉，藍牙法器又震了一下。

這次，是一條新消息：【您有1條新任務待領取】。

陳墨盯著那行字，忽然笑了：“你煩不煩？”

他伸手去點“忽略”，指尖剛觸到光屏，系統突然自動跳轉，彈出任務詳情：

任務名稱：首次巡查試煉

目標：前往墮仙集團外圍，收集怨力樣本

獎勵：甩鍋符×1，帶薪如廁券×2

失敗懲罰：功德值清零，降級為輪回實習生

他還沒來得及罵人，光屏下方又跳出一行小字：【任務已自動接取，倒計時：23:59:59】

“誰允許你自動接的？！”他猛地拍向光屏。

就在這時，發髻上的玉簪突然發燙，藍牙法器發出一聲短促的“滴——”，隨即屏幕一閃，任務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提示：

【摸魚感知升級中……正在同步三界怨力網絡……】

陳墨只覺腦中一震，視野再次扭曲。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只是黑氣，而是無數細密的數據流，像血管一樣貫穿天地，連接著每一個加班的修士、每一座卷宗門派、每一座怨氣沖天的秘境。

而在所有數據流的交匯點，一座青銅巨殿靜靜懸浮，殿門上刻著四個大字：自愿奮斗。

他盯著那四個字，忽然覺得眼熟。

非常眼熟。

像是……他前世工位對面墻上，掛了整整三年的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