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吐光。
庭院幽寒。
升霞殿內燈火通明,熏香滿室,蒸騰的水霧,讓得整片空間溫煦如春日。
幾個俏美侍女站在大殿角落,竊竊私語,臉上或多或少帶有幾縷憂色。
“今次這批新苗人數比前番多,滿擬能多留下幾人,誰知多的是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表面光,篩選下來才不過七人過關。”
“比起上趟還少了幾個,倘若惹得眾仙姑不快,降罪下來,如何是好?”
“我不怕其它幾位仙姑發火,就怕威德佛母……”
“噓!住嘴!”
或許是那‘威德佛母’過于駭人,光是提及名字,這幾個侍女就身子發顫,連忙閉嘴不言,只面面相覷,都是憂心忡忡,眼神中透著驚懼。
忽而一道清脆的笑聲傳來,從溫湯池邊走過來一個衣衫潤濕的侍女,也是十五、六歲年紀,臉色輕松。
“勿要憂慮,這趟人數雖少了些,可卻撿了兩個寶,佛母若是知曉了,非但不會降罪,還會獎賞我等呢!”
“啊?”
……
小嬋又換回了一身霓裳麗服,只是衣襟難免濡潤,獨自出了升霞殿,小碎步下臺階,眸光四顧,輕聲呼喚:“石嬤嬤,您來了嗎?”
嗒嗒!
沉悶的腳步聲來自身后。
小嬋回首,便瞧見廊柱陰影處走出一人,乃是個方臉闊額,膚色黝深的健壯婦人,其左眉有一道寸許長疤痕,顯出幾分猙獰。
這面相有些兇惡的婦人不但穿得精干利落,身形骨架也是異常魁梧,不遜色男性中的健壯者。
此刻面無表情的盯著小嬋,讓后者縮了縮脖子,趕緊雙手捧出一本簿冊,“石嬤嬤,今次的名單已經出來了,您先給諸位仙姑送去查看,稍后婢子便帶新仙苗過去。”
石嬤嬤接過簿冊,翻開,就著升霞殿內透出的光驗看,眉頭大皺。
小嬋趕緊道:“這趟人數雖然不如人意,但卻有兩個出類拔萃的,佛母和仙姑們見了定會滿意。”
她伸出纖長手指在簿冊上輕點,但見那頁面上赫然是一個個名字,后面標注天姿,器量等等,小嬋點了其中兩個名字,“這位洪小郎君,嬤嬤應該也聽過名聲,天姿上上,豐神俊秀,金質玉面。還有這位王毐王壯士,他天姿雖平平……但他有特長,是很特別的那種,前所未見的……”
小嬋搜腸刮肚,也想不到恰當的形容詞,只得道:“嬤嬤,您還是自己瞧吧!”
石嬤嬤先前也不過粗略掃了人數,這時候才順著小嬋手指看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當真?”
“真!”一個字,小嬋斬釘截鐵。
“真天人也!”
……
“壯士,非人哉,天人乎!”
幾個嬌俏丫鬟圍聚在王毐身邊驚呼贊嘆,仰著腦袋,臉上寫滿了敬畏,恭謹的伺候著王毐更衣。
王毐挺起胸膛,目光睥睨,還故意快速扭動腰肢,仿佛有‘唰唰’聲響起。
“有沒有這么唬人?”其余五名新人目瞪口呆,一臉呆滯,都似受到了打擊。
沐浴之后,十來人淘汰后只剩下七人,被侍女們帶著更換新衣,不過除了王毐身邊有多人伺候,即便是洪元這里也僅有二個侍女而已。
“說好的飛仙池,蛻去**凡胎呢?凈特么扯淡了!”
洪元覺得也就洗去了一身酒氣,倒是這地方越看越像某些地方,如窯子,當然洪元是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雅稱天上人間。
不過這里貌似是專供女方的。
很合理!
男女平等嘛,沒道理女人不能逛窯子。
“不行,我得走。”
理解歸理解,該跑路還是得跑路,洪元那身樸實的儒衫早丟在溫湯池邊,此刻在兩名侍女擺弄下換上了一身寬松的袍服,里面還有一件內襯,質感柔軟,肌膚觸之溫潤,顯然是上等的綢衣。
洪元瞥了這兩個侍女一眼,身量纖細,他握了握拳頭,袍服下的手臂立時緊繃,頓覺得力量洶涌上來。
眼下也無從測試那穿越福利給他帶來了多大增益,但一拳一個的話,這些侍女應該很容易哄睡。
洪元打定主意,尋得恰當的時機就溜之大吉。
片刻后,一眾人更衣妥當,小嬋踱步至眾人面前,笑道:“既已妥帖,請諸位仙苗跟隨婢子,一起去仙臺拜見仙姑們吧。”
“不過在此之前,婢子有言在先,路上不要問東問西,到了仙姑面前也不要說話,更不準輕佻妄動,冒犯仙顏,一切皆聽仙姑們指示即可。”
“小嬋仙娥放心,王某可不敢撒野。”王毐笑道。
小嬋微蹙眉,不過見插話的是王毐,就未動怒,只是輕輕揮了揮手,領著一行侍女挑燈引路。
方出了升霞殿,洪元臉色驀地一變。
只見殿外院內早有八名健壯仆婦等候左右,雖是婦人,卻都是勁裝打扮,身形高壯魁偉,胳膊大腿粗大有力,絕不是那種一拳就倒的嚶嚶怪。
最關鍵的是,其中兩名健婦腰囊鼓鼓,或許藏了短兵刃,剩余六人也各持梢棒。
八名健婦也沒跟小嬋打招呼,迅速分為兩隊,將洪元等人夾在中間,目光凜然,似乎他們稍有逾矩,那棒子就會招呼上來。
洪元暗叫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能抗幾個人,不過赤手空拳面對利棒兵刃,肯定是會吃虧的。
而且,洪元凝目望向幽暗深處,側耳傾聽,也能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顯然這所謂碧梧仙境的護衛力量,可不僅僅只是這幾名健婦而已。
其余幾人也是嚇了一跳,不敢與那些健婦銳利的目光對視。
“只能隨機應變了。”
洪元嘆了口氣。
所謂‘仙臺’其實便是這座大莊園的主屋,路線恰好途徑洪元醒來時的臨湖庭園,再往內深入百步余,不片刻便到了目的地。
比起其它樓閣,仙臺地基抬升三尺,平添了幾分威嚴感,亮堂的紅光從中透出,讓殿前也明亮起來。
其余丫鬟皆已不知不覺散去,唯有小嬋持燈入殿,左右八名健婦拱衛,將洪元七人領入殿中。
這大殿極為寬敞,殿頂離地怕不是有近兩丈,屋中最上首筑起一人高的高臺,高臺三面皆懸鏤刻奇異花紋的銅鏡。
此刻那巨大的高臺上坐了七人,其中六人身形隱藏在垂落的簾幕后,若隱若現,難辨真容,唯有中間一人不設帷幕,大馬金刀的坐著。
殿中楊烈,鷹鉤鼻青年等人低眉順眼,垂頭站立不動。
而進入殿內的一眾人,即便是洪元這一刻往高臺上望去時,雖被那銅鏡反射的光晃花了眼,也是張大了嘴巴,徹底呆愣住了。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這特么就是一頭豬!
不,放在這個時代,豬想要長到這么肥也是極難極難。
高臺上雖有七人,但中間坐著那人,一人的位置怕不是就相當于占了三個。
這是個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一張大臉堆滿橫肉,兩只眼睛陷在一堆肥碩里,只瞇縫著射出陰狠的目光。
她身下的椅子也是碩大無比,其上綴滿了各種珠玉,與其說她是坐在椅子上,倒不如說是癱在上面,整個人宛如一堵肉山。
偏偏她一身華貴的云錦,渾身的翡翠金珠,就連那粗如樹樁的手腕上都戴了不止一對金環!
別人是什么感覺洪元不知道,反正他已經是快要反胃了。
這肉山般的老婦人光是坐在椅子上,喉嚨里就不斷在‘呼哧呼哧’喘氣,發出沙啞如風箱的聲音。
她急促咳嗽了一聲,立即就有兩個身穿彩衣的的人躍了出來。
其實這兩人一直在高臺上,就站在老婦人身后,但被肉山擋住了身形,是以就連洪元都沒第一時間看到。
而現在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經不止是反胃,還想刺瞎自己的眼睛了。
本以為這兩個彩衣人是仆婦之類,此時才發覺竟是兩個涂脂抹粉,女裝扮相的男子,即便是這般不倫不類的打扮,也能瞧出本來的相貌頗為不俗。
一個給那胖婦人順氣撫胸,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胸口……另一個則是半蹲著,昂起頭顱,乖巧無比。
我屮艸芔茻……
這年輕人!
胖婦人終于是咳出了堵在喉嚨的物事,大手把那湊過來的彩衣人一拉。
彩衣人身體發抖,腳下已經發軟了。
洪元不是沒有涵養的人,但他現在真的很想罵人,他不忍目睹,驀地將眼睛放在身體輕輕戰栗,低頭閉目的楊烈身上。
明白了!都明白了!
‘楊兄,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怪不得這楊烈身形又高又壯,卻是一副兩眼發青,沒睡好的模樣,這能睡好才見了鬼。
洪元忽然想到聊齋以及諸多的志怪雜俎,其中不少便是書生少年,俠士客商因各種意外緣故,誤入仙境,得遇仙娥,春風一度的故事。
而以現代人的理解去看,就有人解讀為,什么仙境,什么仙娥,無非就是一些深宅寂寞的貴婦人,故弄玄虛,裝神弄鬼勾搭漢子罷了。
此情此情,何等相似?
洪元猜測過修仙者,也懷疑過這碧梧仙境是不是一群山精野怪作祟,但現在看來,不過是以權勢和龐大財富構建出的仙境假象。
其實以這個時代的理解,也未必是假象,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些權貴跟生活在仙境的神仙有何區別?
即便是洪元上一世的古代,對當時人而言,廟里的是坐城隍,縣太爺是立城隍,進士、狀元是文曲星下凡,皇帝是天子……
都是神圣,沒有凡人!
“嘔!”
身邊終于有人忍不住干嘔起來!
胖婦人被一個彩衣人服侍擦拭嘴角,陰狠的小眼斜睨了一眼,立時便有一名健婦撲上前去,粗大的手掌捏住那嘔吐之人后頸,像老鷹抓小雞般往后拽。
那人大聲干咳,身體奮力掙扎,健婦空著的一只手捏成拳頭,狠狠砸來,一拳搗在對方太陽穴上。
這人身體抽搐了一下,立時癱軟如泥。
健婦冷哼一聲,胳膊一伸,將這人夾在腋下帶出了殿外。
洪元瞳孔微縮。
其余人亦是噤若寒蟬。
又有一名健婦將梢棒狠狠往地面一杵,‘嘭’響聲中,厲聲道:“威德佛母法駕當面,也敢放肆,所有人全部低頭,不得直視佛母圣顏。”
‘威德佛母’揮了揮肥胖的大手,一雙瞇縫的眼睛居高臨下俯視全場,點了點頭:“這次仙境招收新鮮仙苗,本座只收兩名入室弟子……”
她大手張開,一根肥碩的手指點向了洪元和王毐,沙啞笑著:“這兩人入我門下,修持仙法,其余仙苗你們共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