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的新婚套房內,喜慶的裝飾尚未撤去,空氣中還殘留著香檳和香水的甜膩氣息。
林薇已經換下了沉重的婚紗,穿著一身昂貴的絲綢睡袍,但她臉上的表情卻與這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梳妝臺上那個柳條編的婚書禮盒上。
做工無可挑剔,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每一根柳條都仿佛訴說著匠心與祝福。這禮物本身,堪稱藝術品。
但在林薇眼里,它一文不值。
她腦海里閃過婚禮上的場景:
她這邊的親友中那位母親極力想討好的收藏家王夫人,對柳青的禮物贊不絕口,甚至蓋過了對她那些名牌禮物的評價。
陳琛那邊的親友中,他那幫同學都在夸柳青。
“看人家柳青,這才是真有心思、有底蘊的禮物”
“比那些只會砸錢的強多了”。
“心思?底蘊?呵!”
林薇冷笑一聲,胸腔被一股無名火填滿。她感覺柳青送這個破玩意兒,根本就是在故意羞辱她,暗示她庸俗、沒文化,不配用錢來衡量情誼。
這個前女友就是來示威的!
她猛地抓起那件柳編,觸手是精心打磨后的光滑,但這觸感只讓她更覺厭惡。
她狠狠地將禮物摔在鋪著地毯的地上!
“啪!”一聲不算清脆的悶響??此撇唤Y實的東西居然沒有變形。
林薇抬起腳,紅色小皮靴帶著十足的恨意,狠狠地踩了上去!一腳,兩腳,三腳……
“讓你顯擺!讓你裝清高!誰稀罕你的破東西!”
她一邊踩,一邊從牙縫里擠出低低的咒罵,姣好的面容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
很快,那件被很多賓客交口稱贊的藝術品,變成了一堆散亂的柳條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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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酒店后勤通道的垃圾集中處。
一只保養得宜、戴著翡翠戒指的手,小心地撥開廢棄的餐巾和果皮,將那個已經變形開裂的柳編婚書盒取了出來。
王夫人就著昏暗的燈光,仔細審視著手中的殘件。
即使破損嚴重,那在月光下隱隱流動的絲紋、精巧絕倫的合歡結構,以及制作人刻意保留的柳樹皮原始肌理,都讓她這個見慣了奇珍異寶的老收藏家心動不已。
“暴殄天物啊……”
她輕聲嘆息,對身邊的助理說,
“快,去找個穩妥的盒子來。再立刻去查,做這個的柳青師傅,住在清河鎮具體什么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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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柳青坐在堂屋爐邊,心不在焉地撥著炭火。
爺爺已經睡下,她卻毫無睡意。白天強撐的從容早已褪去,心里只剩下淡淡的澀然。那份禮物,終究是錯付了。
突然,院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接著是輕輕的敲門聲。
這么晚了,會是誰?柳青疑惑地起身開門。
門外站著一位氣質雍容的女士,約莫六十歲年紀,穿著墨綠色旗袍外套著厚大衣,發髻一絲不茍。
她身后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司機模樣的人恭敬地站在車旁。
“請問是柳青師傅嗎?”女士開口,語氣溫和而尊重,
“冒昧深夜打擾,我姓王,今天在陳先生的婚宴上,看到了您送的禮物。”
柳青的心一沉,是來興師問罪的?因為那份“不吉利”的禮物?
王夫人似乎看出她的疑慮,從身后助理手中接過一個紙盒,小心地打開——正是那個被踩壞的婚書盒。
“我很抱歉看到它變成這樣。”王夫人的語氣充滿真誠的惋惜,
“我把它從……不該待的地方帶了回來。柳師傅,這是我近十年來見過最精湛、最大膽的柳編作品。它不僅是一件工藝品,更是一件行為藝術。”
柳青愣住了,完全沒料到是這樣的開場。
“您……不覺得它晦氣?”
“晦氣?”王夫人笑了,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生命的本質就是流逝與轉化,敢于用最易逝的材料去承載最恒久的祝福,這份通透和勇氣,才是真正的‘匠心’。我能進去說話嗎?外面有些冷?!?/p>
柳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人請進堂屋,添炭倒茶。
王夫人仔細環顧簡樸的堂屋,目光在墻角那些半成品柳條和工具上停留片刻,愈發欣賞。
“柳師傅,我直說了吧。我想請您修復它。費用按您的要求支付。更重要的是,”
她看向柳青,目光灼灼,“我希望能與您和您的工坊建立長期合作?!?/p>
她遞過一張素雅的名片——“璞玉非遺保護基金會”。
“我們基金會致力于尋找和支持真正有生命力的民間技藝。您的‘流光柳絲’,以及您對材料季節性的理解,價值遠未被發掘。我們可以提供資金、學術支持,包括建立完整的數字檔案,幫助您申請更高階的非遺認證……”
柳青聽著,感覺像在做夢。白天剛被踐踏的心血,晚上卻被如此鄭重地珍視和認可。
這時,爺爺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老人披著衣服走出來,看了眼王夫人,又看了看桌上破損的盒子。
“修不了?!睜敔斖蝗婚_口,聲音沙啞卻清晰,“柳編的魂,一次成型。裂了,就是裂了?!?/p>
王夫人并未生氣,反而恭敬地起身:
“您就是柳明遠老先生吧?久仰。您說得對,生命的裂紋無法完全彌合。但我希望的是,請柳青師傅在修復時,保留這些裂紋,用金箔或是其他材料,進行‘金繕’式的再創作。讓這份傷痕,成為它歷史的一部分,講述另一個故事?!?/p>
堂屋里安靜下來,只有炭火噼啪作響。柳青看著爺爺,爺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亮的光。
良久,爺爺緩緩點頭:“這……倒是個法子?!?/p>
柳青看著桌上那件傷痕累累的婚書盒,在溫暖的燈光下,那些裂痕仿佛真的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她忽然明白了爺爺總說的“柳編如人”——傷疤可以成為榮耀的勛章,只要你有足夠的韌性和智慧。
雪還在下,但柳青覺得,春天仿佛提前到來了。
清晨的光線透過窗欞,照在工作臺上那個傷痕累累的婚書盒上。
裂縫像一道丑陋的疤痕,貫穿了精心編織的合歡紋。柳青拿著鑷子和細砂紙,半晌無從下手。
“覺得無從下手?”爺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拿起盒子,指尖撫過裂縫:“料性斷了,筋脈就斷了。硬修,形在了,魂也沒了?!?/p>
柳青的心沉了下去。連爺爺都說修不了嗎?
“但王夫人說的‘金繕’,是個路子?!睜敔斣掍h一轉,
“不是遮掩,是讓它光明正大地‘傷著’,還要傷得好看?!?/p>
這時,王夫人的車也到了。她帶來了一個小巧精致的工具箱,里面是各色生漆、金粉、細筆,還有一疊關于金繕工藝的資料。
“金繕的本質是敬畏。”王夫人戴上眼鏡,語氣溫和卻有力,
“敬畏物品的殘缺,承認時光的流逝。我們用最珍貴的材料去彌補殘缺,不是掩蓋,而是升華?!?/p>
理念很動人,但實踐起來卻困難重重。
第一個難題就是材料兼容性。金繕用的生漆粘稠,柳編材質多孔且富有彈性,第一遍嘗試,生漆根本無法在柳條斷面上有效附著,反而弄得一塌糊涂。
柳青有些氣餒。
爺爺卻瞇著眼看了半天,轉身去廚房鼓搗了一陣,端來一小碗微黃的膠質。
“試試這個。你奶奶以前補老物件用的,用魚鰾混了點桑皮汁?!?/p>
爺爺將膠輕輕涂在裂縫處,“這東西軟,能跟著柳條一起呼吸收縮。”
果然,天然膠的柔韌性完美匹配了柳條的特性,提供了完美的基底。
柳青小心翼翼地將裂縫對齊粘合,雖然仍能看到痕跡,但結構總算完整了。
接下來是描繪金線。這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穩定的手法。
柳青第一次嘗試,手一抖,金粉畫出了界,一道美麗的金線變成了一團難看的污漬。
“心不靜,手就不穩?!睜敔斣谝慌月朴频嘏葜?,
“你當它是傷疤,它就永遠是傷疤。你當它是條新路,它就能通到別處去?!?/p>
王夫人則拿起另一支筆,蘸了點清水,在桌上練習:“不要想著‘畫’一條線,要想著‘引導’金粉,讓它自己流入裂縫的軌跡中。你是引導者,不是創造者。”
柳青深吸一口氣,摒棄雜念。她不再想著這是陳琛和林薇造成的破壞,不再想著這是對自己的羞辱。
她只看著那道裂縫,把它看作河流,看作柳樹的紋理,看作時間自然走過的一道痕跡。
她重新蘸取生漆,沿著裂縫最細微的凹凸慢慢引導,動作輕緩而穩定。
這一次,金色的細線流暢地延伸開來,完美地嵌入了裂縫之中。
一道,兩道……她完全沉浸了進去,忘記了時間。
額頭上滲出細汗,但她渾然不覺。世界縮小到只有筆尖、金粉和那道需要被撫慰的裂痕。
當最后一道金線繪制完成,柳青幾乎虛脫。她抬起頭,才發現窗外已是夕陽西下。爺爺和王夫人靜靜地坐在一旁,眼中滿是贊許。
她低頭看向手中的婚書盒,呼吸一滯——夕陽的金輝恰好灑落在盒子上,那些原本猙獰的裂痕被一道道璀璨的金線填充、勾勒,仿佛破碎的冰面下涌動著金色的熔巖。
金線與原本的“流光柳絲”交織在一起,竟產生了一種奇異而和諧的美感,比原先完整時更富層次和故事性。傷痕不再是瑕疵,變成了作品最獨特、最深刻的記憶。
“Beautiful…”王夫人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完美!柳師傅,你完成了一次了不起的再創造!它現在是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講述著破碎、尊重與重生?!?/p>
爺爺沒說話,只是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掠過一道金線,微微點了點頭。這對柳青來說,已是最高的褒獎。
疲憊一掃而空,一種巨大的成就感與平靜充滿了柳青的內心。
她修復的不僅僅是一個物件,更是修復了自己彼時被輕慢、被踐踏的心境。
當晚,在王夫人下榻的縣城賓館房間里,一份簡單的合作協議簽署了。
“璞玉基金會將提供首期二十萬資金,用于工坊的設備升級、老匠人補貼和‘非遺數字檔案庫’的建立?!?/p>
王夫人微笑著遞過支票,“我希望首先系統性地記錄整理你奶奶的手稿和李阿婆那樣的老匠人的技藝。很多寶貝,再不搶救就真的沒了。”
柳青握著那張沉甸甸的支票,感覺接過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對了,”王夫人送她出門時,似不經意地提起,“修復后的作品,我給它起了個新名字,叫‘裂帛’?!?/p>
裂帛——撕裂的綢緞,卻帶著一種決絕的美。柳青反復咀嚼著這兩個字,心中豁然開朗。
回村的路上,雪花又開始飄灑。柳青卻覺得心中暖意盎然。她掏出手機,拍下車窗外的雪景,發了一條朋友圈: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亦是金粉流淌之處?!?/p>
沒有配圖,沒有定位。但她知道,有些人能看懂。
車子路過陳家辦婚宴的酒店,霓虹依舊閃爍。柳青平靜地收回目光,心中再無波瀾。
她的世界,已經有了更廣闊、更明亮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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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三十,清河鎮的年味被一場大雪襯得格外寧靜。
柳青坐在工坊里,守著紅泥小爐煮茶,窗外是被雪覆蓋的安靜村落。
手機還在不知疲倦地震動。從婚宴回來開始,咨詢電話和微信好友申請就沒斷過。
“請問是做了那個會發光的婚書盒的柳老師嗎?我想訂個一樣的!”
“你們接國外訂單嗎?我朋友在紐約想買!”
“能不能拍個短視頻教教怎么編那個流光效果???”
聲音嘈雜,目的各異。
柳青喝口熱茶,沒有回復。
爺爺說得對,熱鬧易得,靜心難求。
這些追著流光來的,大多不是真心認可柳編價值。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張磊帶著一身寒氣進來,眼鏡片上蒙著白霧:“青姐,你看這個!”
他興奮地打開筆記本電腦,展示一個新開發的小程序界面。簡潔的頁面上,一個虛擬的柳編作品緩緩旋轉,右側有「編織者」「技法」「故事」三個標簽。
“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非遺溯源』。”
張磊點開「編織者」,李阿婆布滿皺紋的笑臉出現在屏幕上,“每個作品都會生成獨有二維碼,客戶掃碼就能看到是誰、用什么技法、花了多長時間做的這件東西?!?/p>
柳青眼前一亮:“這個好!讓產品自己說話?!?/p>
“我教你用。”張磊拿出手機,對著桌上一個練習用的杯墊掃碼,屏幕立刻跳轉到周明的介紹頁面,還有段他學習龜背紋的短視頻。
一直沉默旁觀的爺爺突然伸出手:“給我試試。”
張磊愣了一下,趕緊把手機遞過去。爺爺笨拙但認真地掃描二維碼,盯著屏幕上跳出的信息看了很久,久到柳青以為他哪里不會操作。
“能加上柳條什么時候砍的嗎?”爺爺突然問。
張磊沒明白:“什么?”
“柳條的生長時間、砍伐時辰、晾曬天數?!?/p>
爺爺指著手機屏幕,“這些才是根本。光看人臉有什么用?”
柳青和張磊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里的驚喜。
他們一直覺得爺爺排斥新技術,原來他只是不喜歡花架子。
“我馬上加!”張磊興奮地敲鍵盤,“還可以加個『材料檔案』板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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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爺爺換上一身罕見的干凈中山裝,帶著柳青進行祭拜儀式。
堂屋正中央掛著一幅泛黃的魯班像,供桌上擺著幾件精美的柳編作品——最中間是奶奶生前編的“百鳥朝鳳”掛屏。
“柳編一行,拜祖師也敬自然。”
爺爺點燃三炷香,聲音沉穩有力,
“一敬天地生良材,二敬祖師傳技藝,三敬匠心守根本?!?/p>
爺爺恭敬地敬完香,輪到柳青時,爺爺遞給她一支特別的香——香桿是用細柳條編成的。
“你奶奶留下的?!?/p>
爺爺低聲說,“柳編人的香,得是自己編的。”
儀式最后,爺爺取出一捆暗紅色的柳條:“今天教你個應景的,‘爆竹編法’。”
這種柳條經過特殊染色和處理,編成爆竹形狀后竟然真的可以點燃,噼啪作響如真爆竹,卻無煙無危險。是過去手藝人討生計的絕活之一。
“現在不讓放炮了,這手藝也快絕了?!?/p>
爺爺手下翻飛,一個個精巧的‘爆竹’成型,“但老祖宗的東西,不能忘。”
柳青學著編,發現難度極高,既要保證形似,又要留出燃燒空間。她編的前幾個都失敗了,不是點不著就是瞬間燒沒。
“心急了?!?/p>
爺爺拿起她編的‘爆竹’,“編得太密,氣不通。柳編和做人一樣,要留口氣。”
窗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柳家老宅里卻異常安靜,只有柳條摩擦的沙沙聲。
一小時后柳青終于編出來個好的,形神兼備,點燃后能響足十秒。
雖然如此,柳青很不滿意。
自己好歹是一個“柳編百樣圖”都學會了的老手了,這個小東西居然用了一小時!
“爺爺,您學柳編時也這么難嗎?”她忍不住問。
老人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飄向遠處:“我六歲開始學,每天挨的打比編的柳條還多。”
“打?”
“你太爺爺那輩講究'不打不成器'。”爺爺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幾道淡淡的疤痕,“編錯一針,就是一柳條?!?/p>
柳青倒吸一口涼氣,突然覺得現在的教學徒都是過家家。
“那...奶奶呢?她學的時候也挨打嗎?”
爺爺的表情突然柔和下來:“你奶奶不一樣。她天生就是編柳條的料,第一次上手就比我強?!?/p>
他放下碗筷,眼神變得深遠,“那年她十六歲,來我們村走親戚,看見我在河邊編蝦簍...”
柳青屏住呼吸,這是爺爺第一次主動提起奶奶的往事。
“她站在我身后看了半天,突然說'你第三根橫條編反了'?!睜敔數难壑虚W著光,“我一看,這丫頭片子說得一點沒錯?!?/p>
“然后呢?”
“然后她就坐下來,拿起柳條重新編了一遍。”
爺爺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笑意,“那蝦簍比我編的漂亮十倍。”
柳青想象著那個畫面——年輕的奶奶坐在河岸邊,靈巧的手指翻飛,陽光在她的發梢跳躍。而年輕的爺爺一定看呆了眼。
“所以您是因為柳編愛上奶奶的?”
爺爺突然板起臉:“小孩子問這么多干什么?”
但柳青分明看見,老人耳根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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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柳青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她摸出手機一看,凌晨兩點十七分。聲音是從后院傳來的,像是有人在翻動柳條。
她輕手輕腳地下樓,透過紗窗看見后院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爺爺坐在燈下,面前擺著一個形狀古怪的柳編物件——那像是一個鏤空的球體,表面布滿復雜的波浪紋路,在月光下投下奇異的光影。
柳青悄悄推開門:“爺爺?“
老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出現,只是招了招手:“過來。”
走近了,柳青才看清那是一個精致的漁網狀結構,但比普通漁網復雜得多,每個節點都編織著細小的花紋。
“這是...”
“捕夢器。”爺爺輕聲說,“你奶奶病重時,我給她編的。老輩人說,這能網住好夢,擋住噩夢。”
柳青的心猛地一顫。奶奶是因病早逝,但爺爺從未提起過細節。
“有用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爺爺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紋路:“她走的那晚,說夢見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條河?!?/p>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河岸上開滿了野花,我在給她編花環?!?/p>
月光下,柳青看見爺爺眼中閃爍著水光。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爺爺對柳編的執著——每一件作品都承載著無法言說的情感,是活著的記憶。
“我能學編這個嗎?”她脫口而出。
爺爺點點頭,說了句傷柳青自尊的話:“你雖然基本功都學會了,但是火候還差得遠……”
柳青慚愧地摸了摸臉。
等爺爺小心地把捕夢器包進一塊藍布,才繼續說:“等明天沒事,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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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上,柳青被一個陌生電話吵醒。對方自稱是省文旅廳非遺處的趙主任,昨天在陳琛婚禮上看到了那個婚書盒。
“你們工坊很有特色啊?!壁w主任語氣親切,“省里正在評審一批重點非遺扶持項目,資金額度不小,我覺得你們很有希望。”
柳青的心跳加速:“需要準備什么材料嗎?”
“材料當然要準備,不過……”趙主任壓低聲音,“這次競爭很激烈,光材料好不夠,還得會展示。這樣,初七我返程經過你們縣,可以當面指導一下?!?/p>
柳青正要道謝,對方又補了一句:“對了,你們那兒有什么特產?聽說清河鎮的野山茶不錯……”
電話掛斷后,柳青坐在床邊發呆。扶持資金固然誘人,但那種暗示明確的“指導”讓她不舒服。
她去找爺爺商量。老人正在院子里練太極,聽完后緩緩收勢。
“柳編為什么能千年不斷?”他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柳青搖頭。
“因為柳樹自己會活?!睜敔斨钢航堑睦狭鴺洌翱沉酥砟暧职l,倒了干落地生根??咳耸┓蕽菜?,活不長久?!?/p>
陽光穿過樹枝照在雪地上,斑駁如畫。柳青忽然明白了。
她回撥了趙主任的電話:“謝謝您好意,我們工坊還小,先踏踏實實把東西做好。等真有實力了,再堂堂正正申請。”
對方愣了幾秒,冷冷說了句“那你們好自為之”就掛了電話。
柳青長舒一口氣,像是卸下副重擔。雪開始化了,屋檐滴下水珠,啪嗒啪嗒,像是春天敲門的聲音。
工坊角落,那盆試驗用的“節氣柳”抽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