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林殊出了校門,走在人行道。
叮鈴叮鈴的撞鈴聲傳來,她偏頭卻沒看到謝不塵,是其他人騎車路過。
煩死了,按什么按,路上又沒有人。
想到謝不塵白天蹲在圍墻邊看她的目光,林殊深吸口氣,拍拍臉頰,像是要把復雜的心緒拍走。
該死的混子哥。
不知道以后要禍害多少無辜少女。
路燈昏黃。
人行道旁的樹影和灌木叢影子隨著走動,不斷后退,林殊低著頭,想著亂糟糟的心事,沒發現一處墨似的陰影里默默站著個人,她走過了,清冷的人聲傳來,“林殊。”
林殊停住腳步。
默了默又往前走。
那人在陰影里待了一會兒,跟上她的腳步,林殊轉過身,問道:“找我有事?”
來人一半在光,一半在影。
高挑清瘦的身形顯得有些單薄,就像是實驗課上折的空氣動力飛機,風一吹,下一秒就會輕飄飄起飛似的。
他曾經總讓她心疼。
林殊心中的季行深,好像永遠都是一吹就散,一碰就碎的存在。
車燈照過少年的身體,映出一中藍白配色的校服,筆挺的身子像是拿尺子量過,那張曾經讓林殊魂牽夢縈的臉,此時此刻,近得模糊,沉靜的鳳眼似有暗色翻涌,壓著、垂著看向林殊。
他說:“原本以為你終于想通,肯把心思放到學習,而不是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沒想到……”
林殊垂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捏住書包帶子的手不自覺變緊。
“不要跟謝不塵來往,他們不是好人。”季行深說。
“你是誰,憑什么管我?”
林殊冷冷回嘴。
季行深盯住女孩倔強的臉,下午突兀的潮紅褪去,她的臉一片月亮似的白,涼涼的,遠遠的,好像又變回最初相見時的林殊。
中考結束。
他跟其他受資助的貧困生局促地等在酒樓包間,助學金發放到位了,相關領導和資助方安排他們這些窮學生一起吃飯、合影。
位置不夠。
他因為謙讓其他人只能尷尬地站著,端著碗筷,頭很低,怕別人關注到自己。
他想多了。
那么多人,根本無人看到他。
半小時過去。
后面進入包廂的女孩看了他一眼,在領導和資助方寬裕的區域加了條凳子,示意他過來坐。
她穿著米色連衣裙,不大說話,只是吃飯,他以為她也是受資助的學生,同病相憐的自卑剛剛萌芽,還沒共鳴,便聽到女孩管意氣風發的大老板夫婦叫爸媽。
她給他夾了一只很大的蝦,聲音透著好奇。
“我叫林殊,你就是季行深嗎?初三就拿到物競省一的那個?”
他延遲地嗯了一聲,羞恥心瘋狂滋長,卻終究沒能壓住看她的**。
女孩有張仙女一樣的臉。
那時候,仙女還不是調侃的詞。
她朝他笑得亮晶晶,眼中沒有世故的打量,只有純粹的贊嘆,“你也太厲害了吧!”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開邊的板鞋,整頓飯再也沒能抬頭。
……
“我是沒有立場管你……”季行深默了默,壓低聲音道:“你家對我有恩,我只是提醒你。”
曾經溫柔待他的天使般的女孩仿佛聽到笑話,抬眸,陰翳地笑了,純潔不再,只剩他看不懂的刻骨的厭惡。
“有恩是嗎?那還請你不要恩將仇報。”
林殊撂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季行深下意識往前,明明可以抓住她的手,但就是沒能做到,眼睜睜看著女孩以一個決絕的姿態離他越來越遠。
沒來由的心悸。
是失去的預感在發酵。
不過本來也沒可能得到,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分道揚鑣的結局在各自出生時便已決定。
叮鈴鈴——
一連串的撞鈴聲傳來。
謝不塵站著騎車,不停撥動把手旁的金屬鈴鐺,直到林殊氣沖沖轉頭看他。
學校最難管的男孩和漂亮優異的女孩隔著綠化帶并行。
他們在說什么?
季行深聽不太清。
不過那種姿態和有來有回的對話頻率絕不是普通同學那么簡單。
手機嗡嗡震動。
爸爸打來電話,奶奶的病情惡化,又住院了,讓季行深趕緊找林家想辦法,醫院不見錢是不會給用特效藥的。
男生握住手機留在黑暗中,清脆的單車響鈴和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只有父親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
“你剛才跟誰說話?”
謝不塵問道。
林殊說道:“還能有誰,死渣男……”
謝不塵以為她在說自己,做了個定車的動作,搖晃兩下龍頭,哦了一聲。
林殊問他這么玩不會摔跤嗎?
“不會。”
話音剛落,謝不塵身體歪向綠化帶的灌木叢,林殊嚇一跳,沖過來扶他,結果臭小子在極限傾斜后又回正身體,好好的車不騎,捏著剎車不停往前蹦,像只大兔子。
好好好,這么玩是吧。
誰再擔心謝不塵誰是狗!
“別這么玩,嚇都給你嚇死了……對了,謝不塵,小心方超,他好像認識挺多社會上的人,逼急了,兔子還咬人呢。”
小狗是誰,不言自明!
面對林殊的提醒,謝不塵只有一句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天天擔心別人,就那么愛操心嗎?”
林殊瞪他。
謝不塵騎車跳上臺階,在她“兇惡”的凝視下,跳回路上,趁她不注意,又跳上來。
怎么賤賤的。
林殊有點好笑,一高興,肚子抽抽,流量變大,表情變得怪怪的。
謝不塵問道:“生理期?”
林殊點頭。
謝不塵哦了一聲,沒玩花樣了,老老實實騎車,然后又來了句,“多喝熱水。”
林殊也是沒力氣,否則真想不自量力跟他比劃兩下,男生除了熱水就不知道別的了是吧?但是想想,謝不塵跟她也沒什么特別關系,能說句多喝熱水不錯了,計較什么呢。
想要的變多,就會重蹈覆轍。
林殊在爆發的邊緣突然沉默。
謝不塵問道:“不能叫你家車過來接嗎?非得走過去?”
兩人正說話,停在路邊的保時捷打著雙閃開過來,眼看就要撞進非機動車道,林殊叫了一聲,謝不塵及時跳車,一把攬住林殊往里推。
晚上偶爾會碰到酒駕的。
但是這么離譜的也是頭一次,怎么還能直沖著人撞過來!
林殊抓著手機探出腦袋,狠狠拍攝。
“差點撞到人了你知道嗎?!等著,我要把你今天干的好事發到網上!”
保時捷車門打開。
漂染白毛的男人走下來,很高,也壯,但手腳修長所以顯得很瘦,極致騷包的穿搭,把同樣騷包的謝不塵都比下去,應該說,謝不塵是酷哥掛的,林驟就是純騷,打眼看過去跟偶像似的,眉宇間的酒色之氣很重,還有一股子**滿足后的疲倦感,混子哥在他面前都顯得根正苗紅。
“你要曝光誰?嗯?”
男人快步走來,越過謝不塵,一把按住林殊肩膀。
林殊瞪大眼。
謝不塵捏住男人手腕,另只手握成拳,方才傻狗的清澈消失了,渾身戾氣,一拳揮出,奔臉去。
“住手!”
林殊忙攔住謝不塵。
男人趁機躲了一下,抬手掄回去。
“住手!”
林殊反身抱住保時捷下來的騷包男人,抱得死死的。
四周鴉雀無聲。
女孩一套操作,成功讓兩個男的都愣住,控制住局面,林殊像夾心餅干的那塊夾心,縮著肩膀嘟嘟囔囔道:“哥,這是我同學,謝不塵,謝不塵,這是我哥,林驟。”
謝不塵皺眉,上下打量跟林殊兩個圖層的林驟,“親哥?”
“親的,嫡親的,同父同母的那種。”
回完謝不塵,林殊轉頭握住老哥的兩只手,看似兄妹情深,其實是防著親哥突然發作,和謝不塵親密接觸,“哥,你怎么就回來了,不是還有兩天才放假嗎?”
“我不提前,豈不是堵在高速?”
林驟用林殊之前的話堵她。
林殊噎得咳嗽兩聲,冷靜下來,感覺自己完全不用心虛啊,為什么要慌成這樣,跟被捉奸了似的。
“大學生就是爽……”
“我看你更爽。”林驟打量完謝不塵,冷笑一聲,把林殊抓上車,很快,林殊就只能在副駕拴著安全帶,像是被綁架了一樣用目光示意謝不塵快走。
謝不塵扶起山地車,騎進小路,往后看了一眼。
好家伙。
開走的保時捷又殺回來。
林殊不顧一切抱住哥哥,探頭喊道:“看什么看,謝不塵你倒是快走啊!”
謝不塵噔噔騎下臺階,拐進僅容一人通過的巷子,二十分鐘后進家門,莫名其妙笑起來。
花臂表哥問他碰到什么好事了,笑成這樣。
謝不塵說沒什么,反問表哥,有沒有適合女孩生理期喝的飲品。
表哥愣了一下,罵了句,“好小子,我都沒有女朋友,你竟然……”
表兄弟拉扯一番,謝不塵回房間。
躺下了,莫名其妙地勾唇笑。
林殊和白毛潮男乍一看,不像親生的,但仔細一琢磨,這種哥哥和妹妹不是親生的才奇怪吧。
俗話說的好,大毒之物,三步之內必有解藥。
“她哥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謝不塵立馬給林殊發消息,凌晨才收到回信,林殊說沒事了,她都處理好了,很抱歉今天給他造成困擾。
謝不塵:學什么日本人說話。
林殊:……你沒傷到吧?
謝不塵:磕破點皮。
林殊:抱歉抱歉,我哥以為我們是那種關系,有點激動,我跟他解釋過了,不會再發生今天的事。
謝不塵:我們不是那種關系嗎?
他逗她的。
以為林殊會大發雷霆,問他在講什么屁話,沒想到菜狗一直沒回,直到凌晨兩點才發來消息:……我們是嗎?
是啊。
謝不塵打完又刪掉,再逗下去,她只怕整夜都睡不著,明天還要上課呢。
謝不塵:我就說,你果然是暗戀我。
林殊:去死!
謝不塵:腿痛……
林殊:關我屁事!
謝不塵:磕破皮那塊。
林殊:……哥,我也叫你一聲哥行嗎,你們別玩我了,我不是玩具啊。你去醫院處理,開點止疼藥,我會出錢的,我保證!
謝不塵:睡了。
林殊:……晚安。
謝不塵:【菜狗.gif】
碧綠的大白菜里水靈靈彈出一個睿智狗頭,眼睛嘰里咕嚕亂轉,林殊先是躲在被窩笑,意識到謝不塵是在內涵她后又變得氣鼓鼓。
罵誰菜狗呢?
你還傻狗呢。
也沒有人告訴她,重生后用成年人的靈魂跟不成熟的哥哥和摸不到腦回路的救命恩人相處會這么艱辛。
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