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基你先別說話!”見朱瞻基一副急切模樣,朱棣微微抬起了手來。
正所謂知子莫若父,朱瞻基雖然是朱棣的孫子,可自小就被他帶在身邊。
所以朱棣很清楚,自己這個孫子和自己很像,他很清楚朱瞻基在想些什么。
但現(xiàn)在,他覺得朱瞻基有些操之過急了,別的不說,難道他朱棣會是那種偏聽偏信之人不成?
真以為于謙短短幾句話,就能改變他心中對自家老四的印象?
他之所以相信黃金洲存在,不是因為于謙的一番話,而是因為朱高燨小時候就告訴過他東邊有一塊大陸。
要知道,彼時的朱高燨才十五歲,還沒有就藩瓊州,不存在要以此欺瞞什么的動機。
那個時候朱高燨告訴有大陸,肯定是想要讓他這個父親去探索的。
是因為被他拒絕了之后,朱高燨才會請求就封瓊州,用自己的力量去探索。
故而朱高燨想要移民黃金洲的事情,是完全合乎邏輯的操作,不存在疑義。
這也是他相信黃金洲存在的根本原因,他不是相信于謙,而是相信自己的兒子。
再者,多年前他也不相信朱高燨在瓊州能過得很好,可現(xiàn)狀卻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既然瓊州這種不毛之地都能發(fā)展起來,那朱高燨說東邊有一片大陸,又有多稀奇呢?
可能那片大陸算不上遍地黃金,但起碼也該是富含大量金礦的。
要不然的話,當初朱高燨就不會那么迫切的想要他派船隊往東邊探了。
不過這些事情他不能對朱瞻基說,也不能對皇家以外的人去說。
因為朱高燨在瓊州做對了,那他朱棣就錯了,而皇帝是不能錯的。
所以即便他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當初的不足,他也不能在朱瞻基面前表現(xiàn)出來。
此時見朱瞻基一副不信的模樣,他便扭頭看向了朱瞻基道:“你不相信你四叔?”
由于于謙去了別的車廂,他此時也懶得掩飾,直接質問起了朱瞻基。
朱瞻基面對朱棣的眼神,頓時心中一慌,忙低下頭道:“不是,孩兒......”
沒等他繼續(xù)說下去,朱棣就豎起了一根手指:“瞻基,我告訴你,你可以不信別人,但絕對不能不信自己親人!”
“不管現(xiàn)在還是日后,凡是涉及到家事,便要慎之又慎,不可輕信外人之言!”
“你看看這千古以來,不知多少事情,都壞在小人讒言之上。”
“遠的有晉初八王之亂,近的你可知爺爺為何要奪了建文之位?”
“就是因為朱允炆這小子聽信讒言,非要削番,剪除諸王!”
“你削番便罷,漢武帝亦曾削番,何曾引起多大國家混亂?”
“可建文不僅要削番,還要殺人,我等皆是血肉至親,他不信至親,卻信外人,我等豈能坐視不管?”
“所以你爺爺造了這個反,掀了建文的皇位,成了當今皇帝。”
“可你不要覺得,為了皇位便可不擇手段,血脈相誅,互相猜忌。”
“彼等皆是你親族,民間百姓都知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何以到了皇家,反倒是親不親,義不義,仁不仁,如此一家之天下還妄想傳揚萬世,豈不招笑?”
“你須知曉,一旦有外敵入侵,先出手的絕不是那滿口仁義之輩。”
“先出手的,必定是你的血肉親族,王朝崩壞之時,要復江山,靠的也是血肉親族!”
“彼等皆如臂膀,你不信之,偏信外人,來日還準備讓何人助你?”
“爺爺...您別說了,孩兒知道了!”朱瞻基被朱棣一番話語說得垂頭喪氣,不敢多言。
可朱棣卻是冷聲道:“兔崽子,只是一知半解,你知道個甚么?”
說著,他回頭瞪了一眼在一旁偷聽的朱高煦,又看了一眼楊榮等人。
眾人見之,無不低下頭去,似朱高煦不知在想什么,楊榮等人則是如坐針氈,恨不得趕緊下車。
畢竟這顯然是老皇帝在教孫子帝王之道,這種話他們本來是不該聽的。
可現(xiàn)在偏偏聽到了,若是以后朱瞻基登基之后想起今天,會不會再找他們談談?
故此即便他們此時聽到了,也只能裝作沒聽到,表示自己毫不關心皇家之事。
環(huán)顧了眾人一圈,朱棣這才又看向朱瞻基:“休要學點權衡之術,便將天下人視為魚肉。”
“你也別覺得爺爺是在虛情假意,在這里裝個什么道德之君!”
“似這等帝王之道,你一個,你二叔一個,都差你爹差得遠哩。”
“回去之后,多和你爹學學什么叫厚道,方可知古人為何云:‘乾坤以有親可久,君子以厚德載物。’”
“再者,孔子有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你四叔在瓊州創(chuàng)下偌大家業(yè),此為無信可及?”
“憑的瓊州百萬人皆信他所言,偏你一個小輩在此質疑其言?”
“他為欺瞞你一家,竟要失信治下百萬百姓?你自己滾一邊兒去想想,你配么!”
“以后再讓爺爺聽到這等混賬之言,我也懶得罰你。”
“自去抄論語三千遍,好好領教領教什么才叫儒家大義!”
如此一番話語說罷,朱棣方才止住了口,看著朱瞻基不語。
朱瞻基則是漲紅了臉,滿臉的羞愧,也是這幾年他逐漸長大了,本以為已然能獨當一面。
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無論是他,還是他爹,都比他爺爺差得遠呢!
至少他做不到像朱棣把謀朝篡位說得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同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誠然就和朱棣所言一樣,他這次確實有些狹隘了。
雖然直覺告訴他黃金洲不存在,可仔細想想,他四叔有必要如此騙人么?
騙騙朝廷就算了,一旦騙了治下百姓,以后發(fā)現(xiàn)黃金洲不存在,那便是失信于天下。
這種即便得了皇位,也會像是司馬家得了天下一般,不得長久。
換句話來說,黃金洲或許真的存在,至少他四叔是這么認為的。
思考之間,朱瞻基再度抬頭詢問:“可是爺爺,這世間當真存在遍地是黃金之地么?”
而這一次,朱棣只是側目看了他一眼:“有沒有,探探不就知道了?”
說罷,他的嘴角便泛起了一抹笑意,暗道自己這孫兒真是差了火候。
黃金洲這種事情不知道便罷,他如今知道了,還可能會讓老四單獨開發(fā)么?
要知道,如今大明已經(jīng)將可用且肥沃的土地占領的差不多了,要想擴土,只有北方苦寒之地。
而現(xiàn)在,一旦探明東邊大路上真有肥沃土地,那他無論如何也是插一手的!
這可是開疆擴土的大功業(yè)!一旦成功,那在史書上的成就便是功蓋漢唐!
與之相比,什么疏通運河、編制永樂大典、北伐蒙古之類的功業(yè)簡直弱爆了。
他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年邁,但自認還能活上幾年,只要在他生前能開辟黃金洲,那他這一輩子也就沒白活。
以后到了九泉之下,就算他見了他爹朱元璋,他也能自豪的一拍胸脯道:“爹,你兒子是千古一帝!”
當然,這種話他也不能明說,此時的他,只有滿腔的熱血。
恨不得馬上見到老四,就壓著自己兒子趕緊去找這片新大陸!
他朱棣要用自己余生的精力,再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