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堂東暖閣,空氣凝滯得如同冰封。 濃烈的藥味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被暖爐散發的微熱烘烤著,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沈聿躺在紫檀木拔步床上,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灰敗,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然而,與之前瀕死掙扎的狂暴不同,此刻的他,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如同冰封火山般的沉睡。他周身的氣息極度內斂,不再有那冰火對沖的恐怖波動。皮膚下,那些猙獰的暗紅色血痕如同褪色的紋身,變得黯淡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若隱若現、如同冰晶脈絡般的幽藍紋路,在他蒼白的皮膚下緩緩流淌。左臂滾燙如烙鐵,右臂冰涼如寒玉的極端異象消失了,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低溫的平穩。
三長老沈巍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沈聿的手腕上。他的眉頭緊鎖,溝壑縱橫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凝重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指尖傳來的脈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的韻律——冰寒的溪流中,裹挾著暗沉的、被強行束縛的熾熱熔巖,在殘破的經脈中以一種極其危險卻又異常穩定的方式緩緩流淌。
“冰魄為骨,意志為牢……” 沈巍收回手,聲音干澀,帶著深深的震撼,“家主……竟真的將那污穢狂暴的血咒反噬之力,強行納入了冰魄流轉的軌道!形成了一種……動態的平衡!”
五長老沈嶸站在一旁,看著沈聿身上那若隱若現的幽藍脈絡,眼神復雜:“這平衡……太脆弱了!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冰魄之力源于林曉曉那丫頭,此刻她生死不明,力量無源。而血咒污穢如同被冰封的毒火,一旦冰魄稍有松懈,或是家主意志崩潰,瞬間便是萬劫不復!更可怕的是……” 他指著沈聿額頭那個已經變得極其微弱、卻依舊存在的冰藍印記,“林曉曉殘留的冰魄本源印記還在!這意味著家主的力量核心,與那丫頭依舊有著無形的聯系!她的狀態,隨時可能影響家主體內的平衡!這簡直是……將命懸于人手!”
“玄冰令……” 沈巍的目光落在床頭矮幾上。那里,靜靜躺著一枚令牌。令牌非金非玉,通體由一種散發著幽幽寒氣的玄冰構成,觸手冰冷刺骨。令牌正面,沒有任何文字圖案,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暗冰晶紋路。背面,刻著一個極其古老、扭曲、散發著無盡寒意的符文——那是昨夜祠堂冰雕消散后,在那灘清水中凝結而出的唯一實物!
這枚令牌的出現,如同一個冰冷的謎題,重重砸在兩位長老心頭。它是什么?來自何處?與林曉曉、與寒淵、與昨夜那詭異的力量有何關聯?無人知曉。
“大長老那邊……有消息嗎?” 沈巍沉聲問道。沈家還有一位常年在外游歷、尋找突破機緣的大長老沈擎,是沈家修為最高深、見識最廣博之人。凈魂琉璃盞和這玄冰令的線索,最后的希望或許就在他身上。
沈嶸沉重地搖頭:“大長老行蹤飄忽,傳訊玉符至今未有回應?!?/p>
希望,渺茫如風中之燭。
就在這時!
“嗯……” 昏迷中的沈聿,喉嚨里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如同夢魘般的痛苦**!他灰敗的臉色瞬間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紅!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了一下!覆蓋在薄被下的身軀,皮膚表面那些剛剛平復的幽藍脈絡驟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混亂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熾熱能量波動,如同被驚醒的火山,猛地從他體內逸散出來!
“糟了!” 兩位長老臉色劇變!沈巍立刻出手,精純的靈力再次涌入沈聿體內壓制!
然而,這一次的躁動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在沈巍靈力涌入的瞬間,那股狂暴的熾熱能量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強行按了回去!沈聿身上的幽藍脈絡光芒迅速黯淡,痙攣停止,潮紅褪去,呼吸重新變得微弱平穩,仿佛剛才的異變只是幻覺。
但兩位長老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剛才那股熾熱能量的爆發……分明是沈聿體內那被冰魄強行束縛的血咒污穢,感應到了某種強烈的、外界的……冰魄波動!而且那波動……充滿了痛苦和掙扎!
是林曉曉! 一定是她! 她在寒淵深處……出事了!她的痛苦,通過那無形的冰魄本源聯系,瞬間引爆了沈聿體內最不穩定的炸彈!
“必須盡快找到凈魂琉璃盞!或者……找到林曉曉!” 沈嶸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否則……家主隨時可能被這失控的聯系拖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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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淵深處,萬年玄冰窟。 死寂,是這里永恒的主題。只有寒淵之門那深邃冰旋渦低沉嗚咽的回響,如同亙古的嘆息,在巨大的冰窟中回蕩。穹頂垂掛的幽藍冰棱,散發著冰冷的光暈,將矗立在旋渦邊緣的那座巨大黑色石碑,映照得更加神秘、蒼茫。
距離石碑最近的那個黑色碑座,此刻已完全被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深邃幽藍光芒的玄冰棺槨所覆蓋。冰棺厚重,如同最純凈的藍水晶雕琢而成,表面光滑如鏡,卻又仿佛能吞噬光線,看不清內部的具體情形。只有棺壁深處,隱約可見無數道細密的、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的冰藍色光芒,如同被封印在冰川深處的心臟,還在微弱地搏動。
冰棺之內。 是比死亡更深的寒冷,是比虛無更沉重的孤寂。
林曉曉的意識,如同沉溺在萬載玄冰的海洋深處。無邊的冰冷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她,滲透進她的每一個細胞,凍結著她的血液,凝固著她的思維。身體早已失去了知覺,仿佛與這厚重的玄冰棺槨融為了一體。唯有靈魂深處那一點微弱的本源意識,還在憑借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的執念和對姐姐的思念,在永恒的冰寒中掙扎、沉浮。
歸位。 這個詞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她殘存的意識里。她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被千年玄冰髓強行催發的冰魄之力,正源源不斷地被身下這冰冷的碑座抽走、吞噬!碑座深處,那條浩瀚冰冷的能量長河,如同貪婪的巨獸,要將她這點渺小的力量徹底同化!成為這巨大冰棺、成為這碑座、成為這寒淵之門永恒寂靜的一部分!
不!不要! 姐姐!救我! 姐夫……你在哪里……
絕望的吶喊在意識深處無聲地回蕩,卻穿不透這厚重的玄冰囚籠。每一次掙扎,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那冰寒的同化之力,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針,不僅凍結她的身體,更在侵蝕她的記憶、她的情感……試圖將她變成一個純粹的、冰冷的能量載體!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永恒冰寒同化的剎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混合著巨大痛苦和掙扎的熾熱波動,如同投入冰海深處的火星,極其短暫地、跨越了無法想象的空間距離,猛地穿透了厚重的玄冰棺槨,觸動了她靈魂深處那點微弱的冰魄本源!
這波動……是……姐夫?!沈聿?!
他怎么了?!他為什么這么痛苦?!他體內的力量……在失控?!
這股源自沈聿的、充滿毀滅氣息的痛苦波動,如同最猛烈的強心劑,瞬間刺激了林曉曉即將熄滅的意識之火!
“啊——!”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混雜著對沈聿境況的驚懼和自身被同化的巨大恐懼的尖嘯,在林曉曉的意識中轟然爆發!這尖嘯并非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精神風暴!
轟! 冰棺深處,那無數道原本只是緩緩流轉的幽藍光芒,驟然如同被點燃的***,瘋狂地竄動、爆發!林曉曉體內那被碑座不斷吞噬的冰魄之力,在這一刻被這強烈的求生意志和對外界感應的刺激下,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猛地反沖!
冰棺劇烈地震顫起來!厚重的玄冰棺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表面那深邃的幽藍光芒瞬間變得刺目無比!一股強大而混亂的冰魄力量,混合著林曉曉絕望的意志,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沖擊著冰棺的封印,試圖破棺而出!
冰窟穹頂垂掛的巨大冰棱,在這股力量的沖擊下,發出密集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咔嚓”聲!細碎的冰晶如同雪粉般簌簌落下!
一直如同亙古頑石般盤坐在寒淵之門旁、背對著冰棺的大祭司,那紋絲不動的灰袍身影,在冰棺爆發出劇烈沖擊的瞬間,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冰藍色眼眸,緩緩睜開。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深邃旋轉的冰旋渦上,仿佛洞穿了時空,看到了冰棺內那劇烈掙扎的靈魂。
“抗拒……徒勞……” 冰冷到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聲音,如同冰窟本身的低語,在死寂的空間中響起。
他緩緩抬起一只蒼白的手,對著那劇烈震顫、光芒爆閃的冰棺方向,凌空輕輕一按。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一股更加浩瀚、更加冰冷、仿佛蘊含著整個寒淵意志的無形力量,如同天傾般轟然壓下!
“噗——!”
冰棺內瘋狂爆發的力量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掐滅!那刺目的幽藍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劇烈的震顫戛然而止!棺壁深處瘋狂竄動的冰藍光芒如同被凍結的毒蛇,瞬間凝固!那股試圖破棺而出的沖擊洪流,被強行按了回去,更深、更徹底地封印在冰棺核心!
巨大的反噬力量如同冰冷的巨錘,狠狠砸在林曉曉殘存的意識上!
“呃……” 意識深處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悶哼。那點剛剛燃起的、微弱的意識之火,如同風中殘燭,瞬間被這浩瀚的寒淵意志撲滅了大半!無邊的冰冷和沉重的絕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來,將她拖向更深、更黑暗的冰淵深處……
冰棺重新恢復了死寂。表面的幽藍光芒變得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內斂。只有棺壁深處,那代表生命搏動的冰藍脈絡光芒,變得……更加微弱了。
大祭司緩緩放下手,重新閉上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冰窟內,只剩下寒淵之門永恒的嗚咽。仿佛剛才那場發生在冰棺深處的、無聲的生死掙扎,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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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沈府靜思堂。 就在寒淵冰棺內那股混亂冰魄之力被大祭司強行鎮壓下去的瞬間!
“噗——!”
昏迷中的沈聿猛地弓起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胸口!一大口混雜著冰晶碎屑和暗紅污穢的暗金色血液狂噴而出!血液濺落在錦被上,瞬間凍結成一片詭異的暗金色冰花!
他身體劇烈地痙攣著,皮膚下那些剛剛穩定的幽藍脈絡瘋狂扭曲、閃爍!一股更加混亂、更加冰冷、帶著無盡絕望和死寂的氣息,猛地從他體內爆發出來!這股氣息瞬間沖垮了沈巍和沈嶸聯手布下的靈力壓制!
“不好!平衡被打破了!” 沈巍臉色慘白如紙,聲音都變了調!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沈聿體內那被強行納入冰魄軌道的血咒污穢之力,因為失去了那股“外界呼應”的冰魄穩定力量(林曉曉被強行鎮壓后,傳遞過來的不再是掙扎的波動,而是更深沉的死寂),開始劇烈地反噬、沸騰!如同冰封的火山內部,熔巖開始瘋狂積蓄壓力!
“壓制!快!” 五長老沈嶸目眥欲裂,與沈巍同時爆發全部靈力,如同兩道決堤的洪流,不計代價地涌入沈聿體內!試圖將那即將噴發的火山重新封堵!
然而,這一次的反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血咒污穢之力如同被徹底激怒的惡魔,瘋狂地沖擊著冰魄之力形成的脆弱牢籠!沈聿的身體再次成為恐怖的戰場!皮膚寸寸龜裂,暗紅色的血痕如同燒紅的烙鐵般亮起!幽藍的冰魄光芒在污穢之力的沖擊下明滅不定,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呃啊——!” 沈聿在極致的痛苦中,猛地睜開了雙眼!那雙赤紅的眼眸里,此刻沒有焦距,只有一片混亂的、瀕臨崩潰的痛苦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仿佛感同身受的……巨大絕望!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在意識被痛苦撕碎的邊緣,他“看”到了一片無盡的、深藍色的冰海!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散發著絕望死寂的幽藍冰棺!看到了冰棺深處,那個被徹底冰封、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單薄身影!
曉曉! 是曉曉! 她……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