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董卓于醉仙居內(nèi)吟詩作樂,引得滿堂喝彩之時。
夜色下的皇宮,卻是一片死寂。
御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卻照不散那凝如實質(zhì)的壓抑。
年少的皇帝劉辯,端坐在書案之后。
他的面前,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當代大儒,侍御史蔡邕。
他手捧一卷早已擬好的奏折,神情肅穆,目不斜視。
而在蔡邕的身后,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如同門神般的身影。
一個是相府長史李儒。
身形瘦削,眼神陰鷙,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仿佛一條隨時準備噬人的毒蛇。
另一個,是董卓的女婿牛輔。
身材魁梧,一身甲胄未卸,手按腰間刀柄。
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氣。
他們什么也沒說。
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最直接的威脅。
“陛下,”蔡邕的聲音平靜無波,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相國大人言,如今洛陽初定,百廢待興,朝中諸多職位空懸,不利于國朝安穩(wěn)。”
“故而,相國與臣等商議,擬定了一份官員任免名單,特來請陛下御覽、用印。”
說罷,他將手中的奏折,恭恭敬敬地呈了上來。
小宦官顫抖著雙手接過,再轉(zhuǎn)呈到劉辯的面前。
劉辯看著那份奏折,只覺得它有千斤之重。
他知道,這上面寫的每一個字,都是在剜割他劉氏江山的血肉。
他緩緩展開奏折,目光掃過。
【今洛陽初定,典章禮制尤需重臣厘正。】
【河南尹王允,勤恪敏達,夙夜在公。宜晉太仆,加平尚書事,唯典禮樂輿服。】
【尚書盧植,海內(nèi)儒宗,忠亮體國。宜遷光祿大夫。】
【左將軍皇甫嵩,宿將耆老,勛望素著。宜進位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增食邑八百戶。】
看到這里,劉辯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肉里。
好一個董卓!
好一個李儒!
王允、盧植、皇甫嵩,這些都是朝中碩果僅存的保皇派中堅!
如今,
一個被提拔為太仆,去管那些祭祀禮儀、車馬出行。
一個被加封為光祿大夫,成了沒有實權(quán)的顧問。
遠在軍中的皇甫嵩,更是被直接架空,給了個車騎將軍的虛銜。
明升暗降!
這是最歹毒的陽謀!
用虛名和厚祿,將他身邊最后一點可以依靠的力量,徹底踢出了權(quán)力核心!
少年天子再也無法抑制胸中的怒火與屈辱,他猛地將那份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們……欺人太甚!”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鏘——!”
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牛輔面露兇光,腰間佩刀已然出鞘半寸。
冰冷的殺氣瞬間鎖定了龍椅上的少帝。
御書房內(nèi)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
就在這時,李儒緩緩抬手。
一個眼神便制止了牛輔的動作。
他彎下腰,慢條斯理地將地上的奏折撿起。
用手撫平上面的褶皺。
仿佛那不是一份奏折,而是一件珍貴的藝術(shù)品。
隨后,他重新走到書案前。
將奏折遞還給劉辯,臉上那抹冷笑依舊。
“陛下,息怒。”
李儒的聲音輕柔,卻比牛輔的刀鋒更加冰冷,
“后面還有呢,都是相國為大漢遴選的國之棟梁,還請陛下過目。”
劉辯看著李儒那雙不帶絲毫情感的眼睛。
又瞥了一眼刀已還鞘、但手仍未離開刀柄的牛輔。
所有的憤怒和骨氣,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伸出顫抖的手,重新接過了那份沾滿了恥辱的奏折。
繼續(xù)往下看。
【侍御史蔡邕,學(xué)冠當世,深明治體。宜擢尚書令,總領(lǐng)尚書臺,協(xié)理相國錄尚書事,封高陽鄉(xiāng)侯。】
【相府長史李儒,謀略深遠,功勛卓著。宜領(lǐng)尚書仆射,參錄機務(wù),封都鄉(xiāng)侯。】
【平津都尉賈詡,明斷善任,吏治精詳。宜擢河南尹,總京畿賦役、通商惠工,加建威將軍銜。】
劉辯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尚書臺!
那是國家政令的中樞!
如今,尚書令是蔡邕,尚書仆射是李儒!
這兩個董卓最核心的文臣,已經(jīng)將大漢的政務(wù)系統(tǒng)牢牢攥在了手里!
而賈詡,這個不起眼的名字,接替了王允的河南尹之位!
這意味著,整個京畿之地的行政、司法、賦稅,皆落入了董賊之手!
如果說前面的任命是釜底抽薪,那這一段,就是鳩占鵲巢!
他的目光繼續(xù)下移,心底一寸寸變冷。
【中郎將呂布,驍勇冠世。宜晉前將軍,加并州牧號,封亭侯,增食邑千戶。】
【奉車都尉董旻,警蹕忠勤。宜晉左將軍,領(lǐng)司隸校尉,開府置僚屬,督九門及外郭戍衛(wèi),典司京畿刑憲,封都亭侯】
【中郎將牛輔,忠恪夙夜。宜領(lǐng)衛(wèi)尉,掌宮殿禁衛(wèi),典宮門屯衛(wèi),封都亭侯。】
【校尉徐榮,持重善戰(zhàn)。宜晉中郎將,行討逆將軍事,督洛陽以東成皋、滎陽諸軍事,封都亭侯。】
【校尉段煨,沉毅善政。宜晉典農(nóng)中郎將,許置部曲八百人,專司京畿屯田,封關(guān)內(nèi)侯。】
【校尉董越,宜晉中郎將,屯潼關(guān),封關(guān)內(nèi)侯。】
【校尉李傕、郭汜、張濟……】
【原并州從事張遼,明達事理。宜擢北軍中候,行屯騎校尉事。】
【原并州都尉高順,治軍有方。宜擢厲鋒校尉,仍領(lǐng)陷陣營。】
看完了。
劉辯的眼前一片發(fā)黑。
完了。
從京城的治安,到宮城的禁衛(wèi)……
從拱衛(wèi)洛陽的東部門戶,到扼守關(guān)中的潼關(guān)要隘……
從收編的北軍,到新降的并州銳卒……
所有的軍權(quán),所有的兵馬,從里到外,從上到下,全部換成了董卓的人!
他這個皇帝,如今就是一個被囚禁在籠子里的金絲雀!
連看守籠子的衛(wèi)兵,都是董卓的爪牙!
“陛下?”
蔡邕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催促的意味。
劉辯抬起頭。
看到了李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看到了牛輔按在刀柄上那粗壯的手指。
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
拿起了代表著皇權(quán)至高無上的玉璽。
那方玉璽,此刻卻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zhàn)栗。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方沉重的玉璽。
重重地蓋在了奏折的末尾!
“咚”的一聲悶響。
仿佛是他作為天子的尊嚴,被徹底敲碎的聲音。
李儒上前一步。
面無表情地收起了那份蓋上了朱紅大印的奏折。
他對著劉辯躬身一禮。
嘴角那絲冷笑,卻愈發(fā)明顯了。
“謝陛下隆恩。”
說完,三人轉(zhuǎn)身,毫不拖泥帶水地離去。
空曠的御書房里,只剩下劉辯一人。
癱坐在龍椅上,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