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膩的腐爛氣息混合著刺鼻的化學藥劑味,像一條冰冷滑膩的舌頭,粗暴地舔舐著凱恩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濃稠得如同液態祖母綠的孢子霧霾,沉重地壓在紐約格林威治村的廢墟之上,將殘破的磚墻、扭曲的消防梯、傾覆的汽車殘骸,都浸泡在一種不祥的、緩慢流動的微光里。能見度不足五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毒液,氣管和肺部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凱恩單膝跪在一堆濕滑、覆蓋著黏膩綠色菌毯的瓦礫上,劇烈的眩暈和穿越帶來的撕裂感尚未完全消退。懷表冰冷的觸感緊貼著他的掌心,表盤上猩紅的數字在濃霧中微弱閃爍:70:22:58:01。時間在流逝,無聲而致命。
他強迫自己抬起頭,目光穿透濃得化不開的毒霧,艱難地搜尋著記憶碎片里的那個坐標點。就在這里,就在附近!那個半倒塌的書報亭!
終于,在濃霧中一塊相對空曠的地帶,一個扭曲變形的金屬框架撞入視野。幾塊破碎的有機玻璃櫥窗斜插在瓦礫里,如同怪物的獠牙。書報亭的主體結構被一塊巨大的混凝土預制板壓塌了一半,傾斜成一個危險的角度,搖搖欲墜。正是記憶畫面中的位置!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凱恩強忍著肺部火燒火燎的痛楚和濃霧帶來的強烈眩暈感,手腳并用地爬過遍布菌絲和濕滑苔蘚的瓦礫堆??諝庵衅≈毼⒌摹⑸l著微綠光芒的孢子顆粒,如同致命的塵埃,附著在他的防護服(時間局標準制式,在東京任務后未被收回,此刻成了唯一的屏障)表面,發出滋滋的輕微腐蝕聲。
他撲到書報亭的殘骸前。記憶畫面里,那份關鍵報紙被壓在《紐約時報》下方,就在櫥窗內側靠近地面的位置。他粗暴地扒開散落一地的、被霉菌和綠色粘液浸透的雜志、漫畫書,腐爛的紙張在他手下輕易碎裂。濃烈的霉味和孢子特有的甜腥氣幾乎讓他窒息。
找到了!
一塊相對完好的、印著搖滾樂隊夸張造型的彩色海報碎片,半粘在一塊較大的玻璃碎片上。海報下方,幾份報紙糾纏在一起,被污水和綠色的菌絲覆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凱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用顫抖的、戴著防護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撥弄那堆腐爛的紙漿。紙張極其脆弱,一碰就碎成渣滓。他必須極其輕柔,像考古學家清理千年古卷。
一份報紙的邊緣露了出來。深色的油墨,似乎是頭版。但不是《紐約時報》那種標志性的字體。
他繼續清理。更多的紙張碎片被剝離。突然,一個加粗的、殘缺的單詞刺入眼簾:
…環…
和他記憶碎片中捕捉到的那個單詞一模一樣!位置也吻合!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濃重的毒霧中搖曳。他更加小心,指甲幾乎嵌進手套的纖維里,一點點拂開覆蓋其上的粘稠污物和菌絲網絡。
更多的字跡顯露出來:
…環計劃:時間局的潘多拉魔盒?!
標題!完整的標題!
凱恩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猛地加快動作,不顧紙張碎裂的風險,將那份被壓在下面的報紙整個從腐爛的紙堆里抽了出來!
報紙的紙張發黃發脆,邊緣破損嚴重,被污水浸泡得字跡模糊,但頭版的大部分內容還勉強可辨。那觸目驚心的巨大標題橫亙在版面上方:
“銜尾蛇”環計劃:時間局的潘多拉魔盒?!
標題下方,是一張占據了半個版面的、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個高科技實驗室的簽約儀式。兩個西裝革履的***在聚光燈下握手。左邊一人,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掌控一切的氣度——正是時間局那個對他宣判“格式化”的黑衣主管!照片下的說明文字標注著:“時間局高級顧問,伊萊亞斯·索恩博士”。
而右邊那個與索恩握手的人……
凱恩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沒有風霜,沒有疲憊,眼神里甚至帶著一絲尚未被磨滅的理想主義光芒。但那熟悉的眉骨輪廓,鼻梁線條,下頜弧度……與自己鏡中的臉,與紐約的“卡森教授”、倫敦的“埃文斯爵士”、開羅的“阿爾·薩義德”、東京的“中村博士”、那個衰老枯槁的自己……完美重合!
照片下的標注清晰得如同淬毒的冰錐:“‘銜尾蛇’計劃首席研究員,凱恩·阿爾德林博士”。
凱恩·阿爾德林!
他自己的名字!
報紙的日期,赫然是——紐約災難爆發前三個月!
轟?。。。?/p>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地面的劇烈震動,將凱恩從巨大的震驚和靈魂凍結般的冰冷中猛地拉回現實!頭頂傳來預制板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沖擊波覆蓋開始了!時間局的標準清理程序,毀滅一切痕跡的核爆級沖擊,即將降臨!
“不!”凱恩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真相就在手中!他不能死在這里!他死死攥住那份腐爛、脆弱卻重逾千鈞的報紙,如同攥住自己僅存的生命線!
他連滾帶爬地撲向書報亭殘骸外側,尋找掩體。目光掃過四周,只有倒塌的墻壁和燃燒的汽車殘骸。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書報亭內側、靠近他剛剛挖掘報紙位置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濃霧的微光中反射了一下。
不是玻璃碎片。
他下意識地探手進去一摸。
冰冷、堅硬、細長。
他猛地將它抽了出來。
一把樣式極其普通的老舊黃銅鑰匙!鑰匙柄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歲月留下的細微劃痕。它被壓在一塊斷裂的木板下,位置正好是記憶碎片里衰老凱恩手指觸碰控制臺下方那個角落的“映射點”!
“鑰匙……”衰老凱恩的低語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這就是他刻在手腕上、指向循環的“鑰匙”?是他在紐約任務最后時刻,放在這里,留給此刻的自己的?!
雙重沖擊讓凱恩幾乎窒息!懷表倒計時的壓迫,真相揭露的震撼,沖擊波將至的死亡威脅,和手中這把突然出現的、冰冷而意義不明的鑰匙……所有的一切瘋狂地交織、撕扯著他的神經!
轟?。?!
第二聲更近、更恐怖的巨響!頭頂的預制板發出斷裂的哀鳴!大塊的水泥碎塊裹挾著灰塵和綠色的孢子濃霧,劈頭蓋臉地砸落下來!
凱恩再也顧不得思考,將那份關鍵的報紙胡亂塞進防護服內襯,死死攥住那把冰冷的黃銅鑰匙,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記憶中沖擊波覆蓋范圍外、相對堅固的一棟半塌公寓樓方向,亡命狂奔!
腳下的地面在瘋狂震顫,如同憤怒巨獸的脊背。濃霧被狂暴的氣流攪動,形成致命的漩渦。身后,毀滅的白光如同吞噬一切的地獄巨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逼近!高溫氣浪灼燒著他的后背,防護服發出瀕臨熔解的哀鳴!
他撲進公寓樓搖搖欲墜的門洞,狼狽地翻滾進去。幾乎就在他身體撞入陰影的瞬間,足以熔化鋼鐵的、純粹的毀滅性能量,如同憤怒的神罰之錘,狠狠砸在了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轟隆隆隆——!!!
無法形容的巨大聲浪混合著恐怖的光熱,瞬間吞噬了書報亭的殘骸、吞噬了街道、吞噬了視野中的一切!凱恩蜷縮在門洞的角落,死死捂住耳朵,緊閉雙眼,身體在狂暴的能量余波中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般劇烈顫抖。灼熱的氣流裹挾著致命的輻射和孢子碎片,從門口洶涌灌入,沖擊著他脆弱的防護屏障。
毀滅的白光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當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刺目的光芒終于開始衰減時,凱恩才敢微微睜開眼。
門外,剛才還濃霧彌漫的街道,此刻已被徹底夷為平地,覆蓋著一層熾熱、緩緩流動的、暗紅色的熔融物質。高溫扭曲著空氣,發出滋滋的聲響。書報亭,連同那片承載著短暫真相的土地,已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他手中緊握的那份腐爛報紙的觸感,和那把冰冷的黃銅鑰匙,真實地提醒著他剛剛經歷的一切并非幻覺。
他活下來了。帶著足以顛覆認知的真相,和一把不知通往何處的“鑰匙”。
凱恩背靠著滾燙的、布滿裂紋的墻壁,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和濃重的放射性塵埃味道。他顫抖著,再次掏出那份被汗水、污漬和高溫炙烤得更加脆弱的報紙。
目光死死釘在頭版那張照片上——年輕的自己,凱恩·阿爾德林博士,與時間局的索恩顧問握手,笑容里帶著未經世事的純粹和對“銜尾蛇”計劃的……憧憬?
一個冰冷徹骨的認知,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臟: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被蒙蔽的清潔工。
他就是計劃的核心締造者之一。
他,凱恩·阿爾德林,親手設計了這個吞噬自身、吞噬無數時間線的莫比烏斯地獄!
“呵…呵呵……” 壓抑的、帶著血腥味的低笑,從凱恩痙攣的喉嚨里溢出。笑聲在這片剛剛經歷毀滅洗禮、余溫未散的廢墟中回蕩,充滿了無盡的荒謬、自嘲和……冰冷的憤怒。
懷表在他胸口衣袋里,隔著防護服和報紙,冰冷地貼著皮膚。猩紅的數字,依舊在無情地跳動:70:22:45:37。
循環仍在繼續。而他,既是囚徒,也是最初的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