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開場。
醉花陰燈火一刻全暗,只留高臺一盞燭火。
臺幕緩緩落下,只見臺上屏風中,多出一道細影俯身弄箏。
清歌起唱,唱的是一首名滿天下的花魁嘆:
燭影搖紅映畫屏,半抱琵琶半看君。客言傾國非我愿,偏作人間第一卿。金簪綰盡青絲雪,銀觥斟破紅顏命。明朝若問春去處,且看新人又侍君。醉眼懶分癡與醒,半生風月半生冰。自古紅顏多禍水,君莫惜我命不平。
一曲罷,燈火齊明,只見臺上人我見猶憐,臺下人肝腸寸斷。
李芷君一襲金紋紅袍掛身,一根木簪隨意將她的青絲盤起,一對多情目,似乎灌了人間秋水,汴梁一絕四字,她受之無愧。
韓清聽癡了,一口佳肴胡亂吞進肚中,只覺這首花魁嘆,唱的委婉,聽的有味,他想起以前自己在山坳子鬼哭狼嚎的幾嗓子,臉上羞愧。
范團不懂賞樂,但懂賞人,他嘴上的哈喇子就是對一個女人,最高的評判。
這一曲花魁嘆,唱盡了風塵女子的清苦。
坐在男人懷里的陪客,一時間都有些恍惚,甚至性情一點的,淚落不止。
唯有韓清身邊的鶯兒,不為所動,韓清見此一幕,更加篤定了心中猜想。
當眾人還在回味這一曲花魁嘆時,臺下一位青衫客,端著酒杯,起身:
“好詞,好曲,芷君姑娘,我敬你一杯。”
李芷君抬眼:
“你可是今朝文科狀元郎,張月泉?”
張月泉只是將杯中酒飲盡:
“現在,我只是個酒客,常言道,無詩無酒何得樂,有月有泉可消憂,我聽芷君姑娘清歌一曲,暗藏憂愁,現在詩有,酒有,今夜有月,我知汴梁有一處漱玉泉,被譽為天下奇景,可否要邀芷君姑娘,與我同賞?”
“你先說說,這憂從何來?”
張月泉見李芷君沒有直接拒絕自己,心中大喜,關于憂字,他口若懸河:
“芷君姑娘這一曲獨創的花魁嘆,名滿山河,小生只說其中讓人神亂的一句,便可解得憂字。”
“金簪綰盡青絲雪,銀觥斟破紅顏命。人生不過朝如青絲暮成雪,金簪不變,但青絲會變白發,再美的容顏,也抵不過歲月的刀子,觥籌交錯中,酒影中的容顏一天天老去,紅顏如霜,命運也不過如此。”
場中人聽得張月泉一番助解,頻頻點頭,暗嘆狀元之才,不愧如此。
可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本是功名人,非做風月客。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
“欲游山河十萬里,伴吾共蹉跎。酒杯空,燈花落,夜無眠,獨高歌,閱遍天下人無數,知音有幾個?”
一個男子閑庭信步走入醉花陰,這人雖然渾身酒氣,不修邊幅,但他劍眉星目,即使醉態仍有八分飄逸之姿。
他背負一柄皎白無瑕的長石劍,腰間別著一金一紫酒葫蘆,不束長發,任由它披落。
他醉眼看了一眼青衫客,嘴中只吐出兩個字:
“庸俗。”
場中人瞠目結舌,這劍客是不是喝多了?竟敢罵今朝狀元郎庸俗二字?
張月泉讀圣賢書,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但他現在,只想討要個說法,與背劍男子四目相對。
“你當真以為,花魁嘆嘆的只是青春無常?若一個風塵女子今朝與你對酒當歌,待明朝你問春去何處時,又有新歡與她做著同樣的事情。”
“而這般反復,平等的落在每一個風塵女子身上。”
“花魁嘆嘆的究竟是命數成了定數,此般自怨自艾,你一個足不出戶的讀書人,聽的透嗎?”
場內針落可聞,本以為男子只是醉酒說些胡話,但細細聽去,道理躍然紙上。
張月泉被再次頂撞,卻沒有絲毫怒意,反而微鞠一躬:
“小生受教了。”
李芷君沒有作任何評價,她的眼,從頭至尾,沒敢看向男人,她只是輕道了一句:
“今日歇客。”
臺幕落下,男人灌了一口酒,轉身離去。
范團這邊已經和燕兒前戲做足,就等著那一哆嗦,他敬了韓清一杯酒,只是朝燕兒抖了一個眼神,韓清會意,兩人離去。
韓清此時似醉非醉,他摸著鶯兒的小手,笑了笑:
“今夜,你陪我。”
鶯兒不敢違背,只好帶韓清去了廂房。
火燭下,鶯兒寬衣解帶,韓清眼神微冷:
“怎么,戲還真要做全套嗎?”
背著韓清,褪去外衣的鶯兒,轉過身,手中是一把寒光匕首。
野外。
青虞看著面前一群人,來勢洶洶。
他們頭戴黑簾紗,腰間懸著刀。
為首的男子穿著紫袍官靴,月下,他的臉,極為陰柔,他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扳指,若無其事的問道:
“姑娘是從鎮州一帶趕路而來?”
“無可奉告。”
男子笑了,他就喜歡這種有血性的人。
“我是金陵斬龍人,不歸朝廷管轄。”
青虞想拿出斬龍令表明自己的身份,卻發現摸了個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金陵斬龍人,又如何?”
男子的性子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他手中一道紫鞭凝成,對著青虞笑靨如花道:
“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