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停了。
當藥谷中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并不在草地上,而是在云朵里。
看來夢還沒醒。
少年懶洋洋翻了個身,想換個姿勢睡個痛快,卻給自己嚇了一跳:
這是睡在了一柄劍上?四周云霧繚繞,風聲很急。
白日好近,刺眼到少年睡意全無。
細看眼前人,青絲飄揚,一襲白袍背影如云間白鶴般輕逸。
“小清,你醒了?”
“虞姐,你這是要帶我私奔?”
聽著韓清不著調的話,青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人小鬼大,你爺爺說帶你出去走走。”
“他舍得放我走了?去哪?”
“金陵。”
“耍多久?”
“三年。”
“三年?”
韓清沉默了,他回頭想看一眼龍淵山,卻只能看見一片蒼茫茫的白。
青虞知道這一老一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極為默契,心思互通,自己重傷,幾度昏迷時,老爺子不過嘆了口氣,韓清就找來了鐵鍬。
此等默契,如今老爺子不由分說就讓韓清遠走他鄉,想必他多少也能猜到點什么。
感受到身后少年情緒低落,青虞轉過身,抬起少年的臉:
“小清,我會護著你。”
兩人面面相對,直到少年發覺自己的臉好燙,才一把推開青虞的手指:
“誰要女人護著,多沒出息!”
韓清剛嘴硬完,一枚黑棋臨空而降,落子迅速,像是一道驚雷般落在兩人中間。
韓清跌落劍下。
被譽為人間仙觀的三福洞天,一位老人錯愕的看著面前青年:
“真要開這盤局?”
青年平靜道:
“落子無悔。”
老人看著青年鬢角不尋常的幾根白發:
“怕只怕你,”
青年打斷了老人的話:
“會有兩人替我,你可盡興。”
老人知道,青年這逆天一子,是為爭先。
落地前。
韓清掏出兜中的白銀面具掛在臉上,隨后體內爆發出一股強悍無比的氣,調整身姿,安穩落下。
那白銀面具上流云般的紋路很是精致,面具覆蓋了韓清整張臉。
畢竟初入江湖么,要是干點偷雞摸狗的勾當,被人當場瞧見,臉上無光。
“有從天而降的刺客,護駕!”
露天的花轎里,一個光著屁股的胖子邊往后退,邊對著韓清擺手:
“我可是監察御史范團,響當當的朝廷命官,你可要悠著點。”
韓清狐疑的看了一眼胖子,他身后還躲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
看來因為自己,風雨驟歇。
韓清笑了笑:
“在下金陵斬龍人,奉掌門之令,肅清江湖不正之風,我本御劍天穹,目極千里,見你心術不正,故落地于此。”
范團見不是刺客,心中大喜,摸過褲兜套上,但顧忌韓清不以真面目示人,嘴上不動聲色:
“可有憑證?”
韓清掏出一塊斬龍令,只見上面一個“青”字熠熠生輝。
范團也是見多識廣之人,他見斬龍令不假,立馬變換笑臉,先是清咳兩聲,他身后女子會意,穿上衣服,退下花轎。
韓清見女子衣著,是個丫鬟。
范團湊近身,低聲問道:
“如何稱呼?”
“韓清。”
“久仰,原來是韓大俠,咱們開門見山,韓大俠可有什么鐘意之事?”
韓清眼神細瞇,這是想腐化我?
只見范團繼續道:
“鈔票?”
韓清沒有表示。
“法寶?”
韓清依舊不動聲色。
“女人?”
韓清笑了笑:
“都可。”
范團愣在原地,他在官場廝混多年,這暗中門道,他心知肚明,但通吃之人,倒是第一次見。
范團先是拿出厚厚一疊銀票,塞到韓清手中,隨即又拿出了一枚符咒,上面畫著一個鮮活的小人:
“這是替死符,我爹在天下一道山替我求的,關鍵時候能保命。”
韓清收下這張替死符,然后搖搖頭:
“江湖兇險啊,我輩斬龍人為生民肝腦涂地,幾乎日日都要做危險的事情。”
范團咬咬牙,又遞上了一張替死符。
韓清再度收下,嘆了口氣:
“我派掌門為保江湖不動蕩,日夜操勞,可總有一群宵小,欲行刺她老人家,弄的整派上下,人心惶惶啊。”
范團遞出第三張替死符時,眼中有淚。
韓清收符的動作已然熟練,他繼續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家中總有妻兒父母難以顧全,”
韓清話沒說完,范團掏開褲兜:
“韓大俠,真沒了。”
韓清靦腆一笑,又直勾勾的盯著范團,畢竟這第三樣,可是俏婆娘。
“女人啊,一般的庸脂俗粉肯定不入韓大俠法眼,但前面是汴梁,人人都知,汴梁夜景是第二絕,而醉花陰的當紅頭牌,李芷君才是汴梁第一絕。”
韓清思索片刻,拍了拍范團的肩膀:
“尋花問柳,倒也不失為人間一件雅事。”
范團略帶欽佩的眼光看向韓清,文人就是文人,什么尋花問柳,好色兩字也能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八人抬的花轎繼續往前走,直到天色將暗,路過城關時,花轎一頓。
韓清掀開青簾,只見一座不夜城燈火通明,七彩流光。
城內戲子藝人,魚貫雁行。
他看了一眼,遲遲不舍得落簾,因為他曾一度所見的夜,只有冷清的月光和稀碎的螢火。
可聽到城守問出:
“你們中可有鎮州龍淵山地界人士?”
韓清迅速落簾,他覺得沒有這么巧合。
范團一道官令拍在了城守臉上,城守誠惶誠恐,立刻就放了行。
“你說的那個一絕在哪?”
“醉花陰,一個令男人欲仙欲死的妙地兒。”
范團說出“妙地兒”時,閉上眼,攤開手,搖頭晃腦的擺弄著身子,一臉享受的神情,看的韓清想一巴掌呼過去。
城中走了沒幾步路,花轎落地。
韓清掀開轎子,皺了皺鼻,風月場所,除了胭脂味,便是酒味。
門前攬客的老鴇見到范團,眼中爆射出精光,手中花帕一招:
“哎喲喂,范爺,您可算來了,這還帶了位朋友?先里邊請,鶯兒燕兒,貴客到!”
老鴇眼中所見,似乎不是范團,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范團或許在廟堂的圈子里只能算三流人物,但在風月的圈子里,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二人,戰績可查。
這鶯兒燕兒也是醉花陰里除汴梁一絕外,最頂尖的女子了,她們一紅一綠,年紀小,但貨真價實。
走進醉花陰,十幾桌客,把酒言歡,北邊是一高臺。
范團預留的位置,離高臺不過咫尺。
兩人坐下,鶯兒給韓清斟滿了酒,燕兒剝了一顆葡萄,想喂給范團吃,葡萄卻不小心滑落,掉到胸口上。
燕兒嬌羞的看了一眼范團,裝作伸手去取,只見范團湊近臉:
“且慢!山人自有妙計!”
范團那邊玩的是不亦樂乎,而韓清卻一口酒都沒有喝過。
鶯兒幾次想和韓清互動,都被少年的眼神止住。
韓清抽出幾張票子,遞到鶯兒手中,俯到她耳邊:
“安分坐著。”
范團玩累了,和韓清碰了個杯:
“韓公子,這好戲還沒開場,勞煩等等。”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韓清話鋒一轉,問道:
“今日入城關時,我見城守似乎在排查鎮州人士?”
范團知道江湖中人好問江湖事,他側過身子,低聲道:
“那是在抓取姜黨余孽。”
“哦?”
“就是前朝的太子。”
“前朝太子在龍淵山一帶?”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是血影司傳出的消息,假不了。”
韓清默默將血影司三字記在心中,他調侃道:
“我看你這個監察御史,知道的東西不多啊。”
“哎,家里老爺子求的官,讓我在外頭走一遭,俗稱鍍金。”
韓清和范團觥籌交錯時,他身邊的鶯兒借口添酒,想要離開,卻被韓清拽住衣袖,只見他醉眼朦朧道:
“我一個人寂寞,范公子身邊那位,得閑去一趟吧。”
鶯兒只得坐下,看著酒氣熏天的韓清,她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