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覺之祭》
長安城的天空被黑霧吞噬。
阿蠻站在鼎味學堂的屋頂,菜刀上的金光勉強驅散周身三尺的黑暗。下方街道上,成群的黑袍人如潮水般涌來,他們身后跟著普通百姓——眼神空洞,步履蹣跚,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被噬味魔控制的人類。
"東門失守!""香料屏障撐不了多久!""傷員太多了!"
呼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阿蠻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汗,舌尖嘗到鐵銹味和那股揮之不去的甜膩。靈泉賦予的超速能力已經耗盡,現在她渾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議。
"阿姐!"四郎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小男孩被喬大郎護在身后,正拼命向她揮手,"金猙不行了!"
阿蠻的心猛地一沉。她躍下屋頂,穿過混亂的庭院。金猙躺在臨時搭建的傷員區,原本金白色的毛發已經灰暗,三條尾巴無力地攤開,最令人心驚的是它額間的金瞳——正在慢慢閉合。
"它擋下了黑鼎之主的詛咒..."顧沉手持染血的長劍站在一旁,向來整潔的青衫如今破爛不堪,"為了護住四郎。"
阿蠻跪在守護獸身邊,手指輕撫它逐漸冰冷的鼻梁。金猙艱難地睜開眼,金瞳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
"阿...蠻..."它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菜刀..."
阿蠻立刻會意,抽出那把陪伴她多年的廚刀。刀身上的金光感應到金猙的氣息,變得明亮了些。
守護獸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額頭抵在刀身上。金瞳中的光芒如流水般注入菜刀,刀身頓時光芒大盛,浮現出與四郎味鼎紋相似的古老符文。
"心狠..."金猙的氣息越來越弱,"要消滅它們...必須心狠..."
"什么意思?"阿蠻急切地追問,但守護獸的金瞳已經徹底閉合,身體開始化為點點金光消散在空氣中。
四郎撲上來抱住阿蠻,小男孩的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襟:"阿姐,金猙它..."
阿蠻緊握光芒四射的菜刀,金猙最后的警告在耳邊回蕩。"心狠"是什么意思?要她對敵人殘忍?還是...
"顧大人!西門告急!"一名金吾衛滿身是血地沖進來。
顧沉咒罵一聲,提劍就要走,阿蠻攔住他:"等等,黑鼎之主在哪?"
"皇城。"顧沉咬牙切齒,"他們控制了陛下...該死的水源下毒!"
阿蠻望向皇城方向,即使隔著這么遠,她也能看到那里升騰的黑霧最為濃稠,幾乎形成實質的巨鼎形狀籠罩在宮殿上方。
"分頭行動。"她做出決定,"顧大人帶人守住學堂,這里是最后的凈土;喬大哥保護四郎;我去皇城。"
"不行!"四郎死死抓住她的手,"阿姐,黑鼎之主就是沖你來的!他需要鼎語者和無味之人完成什么儀式!"
阿蠻蹲下身,平視弟弟淚眼朦朧的眼睛:"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去。四郎,金猙把力量給了我,這是我的責任。"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最后幾滴五味靈泉的泉水:"如果...如果我回不來,你要學會照顧自己。"
四郎搖頭,突然拉起袖子,露出光芒大盛的味鼎紋:"不,我們一起去!我能解讀黑鼎上的文字,知道怎么對付他們!"
阿蠻還想反對,地面突然劇烈震動。遠處皇城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黑霧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所過之處建筑崩塌,樹木枯萎。
"沒時間了!"喬大郎扛起戰斧,"我護送你們過去!"
三人沖出學堂,迎面撞上一群被控制的百姓。他們眼神空洞,嘴角卻掛著詭異的微笑,機械地向學堂涌來。
"別傷他們!"阿蠻攔住喬大郎的斧頭,"他們只是被控制了!"
她舉起金猙強化的菜刀,刀光所及之處,百姓們身上的黑氣如遇烈火的冰雪般消融。人們一個接一個倒下,但至少不再是行尸走肉。
穿過混亂的街道,皇城近在咫尺。守衛早已不見蹤影,宮門大開,仿佛在邀請他們進入。阿蠻的超常感官捕捉到空氣中濃郁的甜膩氣息,幾乎讓她窒息。
"小心陷阱。"喬大郎低聲警告,戰斧橫在胸前。
踏入宮門的瞬間,阿蠻的味覺突然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味道——純粹的黑暗。不是苦澀,不是酸腐,而是一種吞噬一切感官的虛無。她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幸好四郎及時扶住她。
"阿姐,你的眼睛..."四郎驚恐地說。
阿蠻眨了眨眼,發現視野中多了一層黑霧,連四郎的臉都變得模糊不清。但其他感官卻越發敏銳——她能聽到百丈外黑鼎之主緩慢的心跳,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腐朽氣息。
"來了...終于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大殿深處回蕩。
三人戒備地前進。大殿內,文武百官如同木偶般站立兩側,臉上帶著統一的詭異微笑。龍椅上坐著玄宗皇帝——至少是他的軀殼。皇帝的眼睛完全漆黑,嘴角咧到不可思議的寬度,露出非人的笑容。
"陛下"身旁站著一個黑袍人,與阿蠻在終南山見到的那位一模一樣。他掀開兜帽,露出布滿黑色紋路的臉——那些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已經覆蓋了大部分面部特征。
"黑鼎之主..."四郎小聲說,腕上的味鼎紋光芒大盛。
黑袍人——或者說噬味魔的化身——張開雙臂:"歡迎,鼎語者與無味之人。三百年的輪回,終于等到你們齊聚。"
"少廢話!"喬大郎怒吼一聲,戰斧直指對方,"滾出陛下的身體!"
黑鼎之主輕笑一聲,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喬大郎突然僵住,戰斧當啷一聲落地,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臉色迅速變紫。
"喬大哥!"四郎想沖過去,被阿蠻一把拉住。
"放開他!"阿蠻舉起菜刀,金光逼退四周的黑霧,"你的目標是我們!"
黑鼎之主又揮了下手,喬大郎如釋重負地跪地喘息。"沒錯,"噬味魔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幾乎帶著蠱惑,"我需要你們完成最后的儀式。"
他指向大殿中央——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鼎,足有兩人高,鼎身上刻滿與四郎味鼎紋相似的符文,但全部是倒置的。
"看吧,鼎語者。"黑鼎之主對四郎說,"讀出上面的文字,那是你們顧家先祖留下的真相。"
四郎猶豫地看向阿蠻,在她點頭后小心靠近黑鼎。當他的味鼎紋接觸到鼎身時,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紅光。
"以...鼎語者之血...與無味之魂..."四郎的聲音越來越小,"開啟...永恒之門..."
阿蠻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黑鼎之主興奮地向前一步:"顧家當年封印我的力量,需要鼎語者與無味之人共同施法。如今要完全釋放我,同樣需要你們的獻祭!"他狂熱地看向四郎,"你的血脈..."又轉向阿蠻,"和你剛剛恢復卻又即將失去的靈魂!"
大殿突然劇烈震動,黑鼎中涌出粘稠的黑色液體,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阿蠻拉著四郎后退,腦中飛速思考。金猙臨死前說的"心狠"難道是指...
"阿姐!"四郎突然抓緊她的手,"我明白了!金猙的意思是...要徹底消滅他,必須獻祭我們最珍貴的東西!"
阿蠻看向弟弟,突然明白了什么。五味靈泉恢復她的味覺不是偶然,而是命運的安排——因為要消滅噬味魔,她必須自愿再次失去它。
"不行!"她本能地拒絕。剛剛重獲的味覺,她怎么能...
"阿蠻。"喬大郎艱難地站起來,"有時候...干大事要心狠手辣...哪怕對自己。"
黑鼎之主狂笑著,黑液已經淹沒大殿地面,開始爬上文武百官的身體。被接觸的人立刻癱軟倒地,黑色物質從七竅涌入。
沒有時間猶豫了。
阿蠻深吸一口氣,將菜刀遞給四郎:"告訴我該怎么做。"
四郎含淚接過刀,用刀尖在黑鼎上劃出一個與味鼎紋相似的圖案:"需要...雙重獻祭。我的血,和你的..."他哽咽了一下,"你必須自愿放棄味覺和所有感官,永遠。"
永遠。這個詞如重錘擊中阿蠻的心臟。永遠嘗不到四郎做的點心,聞不到雨后泥土的芬芳,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
但她看向四周被吞噬的百官,想起長安街上那些行尸走肉的百姓,想起金猙化為金光消散的模樣。
"好。"她輕聲說,然后堅定地重復,"好。"
四郎用菜刀劃破自己的手掌,將血手印按在黑鼎上。阿蠻則雙手握住刀刃,任由鋒利的刀鋒割破掌心。兩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流入鼎身上的紋路。
黑鼎之主發出勝利的歡呼:"終于!三百年的等待——"
他的歡呼戛然而止。因為血液流過的紋路沒有變黑,而是亮起了耀眼的金光。整個黑鼎開始劇烈震動,表面的黑色物質如沸水般翻滾。
"不!"噬味魔驚恐地后退,"這不是釋放的儀式...這是..."
"凈化的儀式。"四郎挺直小小的身軀,"顧家先祖留下的陷阱。你以為需要鼎語者和無味之人是為你服務,實際上是為了徹底消滅你!"
金光從黑鼎中爆發,如利劍刺穿大殿上方的黑霧。陽光重新灑落,照在阿蠻身上。她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鼎中傳來,不僅是**,更是靈魂的牽引。
"阿姐,抓緊我!"四郎大喊,小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腕。
但吸力太強了。阿蠻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拉入一個奇異的空間——這里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味道。她嘗到了恐懼、憤怒、絕望...噬味魔的本質。
"你以為這樣就能消滅我?"黑鼎之主的聲音在虛無中回蕩,"三百年前顧清嵐也試過,結果如何?顧家滿門滅絕!"
阿蠻的感官在這個空間里被無限放大。她"嘗"到了噬味魔的記憶——它如何乘彗星而來,如何附身武后,又如何被顧家設計封印。但最關鍵的是,她嘗到了它的恐懼——對純凈味道的恐懼。
"你害怕真正的美味。"阿蠻在虛空中說道,"因為那代表著希望和愛,是你無法腐蝕的東西。"
她集中精神,回想起生命中最美好的味道:母親藥膳的溫暖,四郎第一次做點心時的笨拙,鐵骨族篝火晚會上烤肉的香氣...每一種記憶都如同一顆明星,在虛無中點亮。
"不!"噬味魔的聲音開始崩潰,"停下!"
阿蠻沒有停。她繼續回憶,甚至包括那些痛苦的記憶——失去味覺的絕望,顧家滿門被屠的悲痛,金猙犧牲的心碎...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噬味魔無法消化的復雜盛宴。
虛無空間開始崩塌。阿蠻感到自己的感官正在被剝離,首先是味覺,然后是嗅覺、觸覺...她正在變成真正的"無味之人"。
最后一刻,她嘗到了一種全新的味道——犧牲的滋味。不是苦澀,不是酸楚,而是一種純凈的、近乎神圣的滿足。
現實世界,大殿中的黑鼎轟然炸裂。黑鼎之主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身體如同沙雕般崩塌。黑色物質從玄宗皇帝和百官體內涌出,在金光中灰飛煙滅。
阿蠻癱倒在地,所有的感官都離她而去。她看不到四郎撲過來的小臉,聽不到他的哭喊,聞不到硝煙的氣息,甚至感覺不到他溫暖的淚水滴在自己臉上。
但她知道,自己贏了。
黑暗徹底消散的長安城上空,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鼎味學堂的牌匾上。那里,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始——一個由無味之人守護的美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