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兩銀子。
這個數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在場所有村民的心口上。
他們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最好的年景也就能攢下幾兩銀子,五百兩,那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院子門口,死一般的寂靜。
王二牛的臉憋成了醬紫色,他指著程之韻,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村長和族老的面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他們本以為拿捏住了顧家的命脈,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婦人,反手就給他們挖了這么大一個坑。
給錢,他們拿不出來。
不給錢,那“代管”一說就成了笑話,他們強占田產的嘴臉也就暴露無遺。
“你……你這是敲詐!”王二牛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程之韻挑了挑眉,將手里的那張紙慢悠悠地折好。“我只是在跟你們算一筆賬。”
她收回手,不再看他們,轉身對顧文玨說:“行了,送客吧,咱們家的飯菜要涼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點燃了村民們被壓抑的怒火。
“不能就這么算了!”
“對!他們就是不想讓我們好過!”
村長見群情再次被煽動起來,心底的貪念和恨意也重新占了上風。
他把拐杖在地上狠狠一跺,嘶啞著嗓子吼道:“鄉親們!他們這是欺負我們洛水村沒人!我們今天,非要把這晦氣的東西趕出去不可!”
“把他們趕出去!”
“把他們趕出去!”
人群開始往前擁擠,一張張扭曲的臉龐充滿了惡意,仿佛要將眼前這個小小的院落生吞活剝。
顧文玨將程之韻和林頌宜護在身后,手中的斧子握得更緊,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知道,理是講不通了。
就在他準備不顧一切沖上去時,程之韻卻再次按住了他的手臂。
“文玨。”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別跟他們動手。”
顧文玨轉頭,看到她眼中的冷靜。
程之韻越過他,再次面對著洶涌的人群,聲音不大,卻蓋過了所有人的叫囂。
“既然如此…”她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不如。”她話鋒一轉,“這事,咱們去縣衙說個清楚。”
村民們面面相覷,他們鬧事歸鬧事,但對官府有著天然的畏懼。
村長冷笑一聲:“去縣衙?你們是罪臣之后,縣太爺會幫你們的?”
“幫不幫,試過才知道。”顧文玨此刻也明白了程之韻的意圖,他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立,“圣上開恩,流放我等回原籍洛水村。你們今日聚眾,要將我們逐出村子,便是公然違抗圣意。我倒要問問縣太爺,這違逆圣旨的罪名,你們洛水村擔不擔得起!”
“違逆圣旨”四個字,比“造反”還要沉重。
村長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沒想到,這流放的旨意,反倒成了顧文玨的護身符。
可事已至此,他已經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喊道:“走就走!我們全村人都可以作證,是你們品行不端,不是我們容不下你們!”
他就不信,縣太爺會為了一個落魄的罪臣之后,得罪他們整個村子。
半個時辰后,縣衙公堂。
縣令姓張,是個年近五十的清瘦中年人,他看著堂下烏泱泱跪了一片的人,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他有氣無力地拍了一下驚堂木。
村長搶先一步,跪在最前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將顧家說成是禍害村子的瘟神,又把早上程之韻用律法和“造反”威脅他們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為民除害,卻反被欺壓的可憐長者。
王二牛也在一旁幫腔,把顧文玨打獵的事情又翻出來,說他偷盜在先,毫無悔改之心。
張縣令聽得眉頭緊鎖,他看向另一邊安靜站立的顧文玨一家。
男的俊朗挺拔,雖衣衫樸素,但一身風骨不減。
女的姿容清麗,神色坦然,不見絲毫慌亂。
怎么看,都不像是村長口中那等不堪之人。
“顧文玨。”張縣令開口,“他們所言,是否屬實?”
顧文玨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回大人,純屬污蔑。”
他沒有去辯解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只是從懷中取出一份文書,雙手呈上。
“大人,此乃圣上親批的文書,流放草民一家至祖籍洛水村。圣意明確,地點就在洛水村,草民一家不敢擅離,亦不能擅離。”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回蕩在公堂之上。
“如今,洛水村村長伙同村民,三番兩次上門逼迫,欲將我等逐出村外。此舉,與逼迫我等違抗圣意有何分別?草民懇請大人明斷,若洛水村容不下我們,還請大人示下,我等該去往何處,才不算違旨?”
這番話,不辯對錯,只論圣旨。
張縣令接過文書,看到上面鮮紅的內閣大印,手都抖了一下。
他額上瞬間滲出了冷汗。
他只是一個七品縣令,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跟圣旨對著干。
這村長和一群刁民,簡直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
“糊涂!”張縣令猛地一拍驚堂木,對著村長等人怒目而視,“簡直是膽大包天!圣上讓顧家在此安置,你們卻要將人趕走,是想讓本官陪著你們一起掉腦袋嗎?”
村長和王二牛都嚇傻了,他們哪里想得到這一層。
“大人,我們……我們沒有……”
“沒有?”張縣令怒氣更盛,“聚眾滋事,威逼朝廷欽犯家眷,樁樁件件,都夠你們喝一壺的!來人!”
“在!”兩旁的衙役立刻應聲。
“將這村長和為首鬧事的王二牛,各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大人饒命啊!”
“大人開恩!”
哭喊聲和求饒聲響徹公堂,但張縣令不為所動。
板子結結實實地落下,村長和王二牛的慘叫聲讓所有跟來的村民都白了臉,一個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二十大板打完,兩人已經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
張縣令這才轉向其他村民,厲聲訓誡:“都給本官聽著!顧家是奉旨在此,誰再敢去尋釁滋事,就不是二十大板這么簡單了!都滾!”
村民們連滾帶爬地抬著村長和王二牛,逃也似的離開了縣衙。
公堂之上,瞬間清凈了。
張縣令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向顧文玨時,態度緩和了許多。
“顧公子,此事是本官治下不嚴,讓你和家人受驚了。”
“大人秉公處理,草民感激不盡。”顧文玨再次行禮。
“唉。”張縣令擺擺手,壓低了聲音,“你們好自為之吧。”他說完,便宣布退堂,匆匆離去,似乎不愿與他們再多牽扯。
走出縣衙,午后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場足以將他們碾碎的風波,就此平息。
林頌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眶泛紅,她拉著程之韻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南舟和顧明珠也緊緊跟在大人身邊,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驚恐。
顧文玨走在程之韻身側,他看著她平靜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
從早上她搬出律法,到后來提議上公堂,每一步,都走得精準而狠厲,將對方的圖謀一一瓦解。
這個女人,究竟還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本事?
一家人沉默地往村子走去,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對他們指指點點。
回到那個破舊的院子,關上門,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紛擾。
然而,還沒等他們喘口氣,院門又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