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退散,地心靈母宮陷入短暫的寂靜。那具盤坐于坑底的枯槁遺骸并未倒下,反而緩緩抬起手,指尖指向陸淵心口,聲音干澀如砂石摩擦:“你覺醒了人性劍體……可你知不知道,覺醒的代價,是承受所有善念的重量?”
陸淵沒答。
他只是將九厄劍橫于胸前,劍尖輕抵心口,像在回應某種無聲的召喚。
劍身微震,一道虛影浮現——夜未央的笑臉,清晰得仿佛伸手可觸。她站在光中,眉眼含笑,一如初見。陸淵低聲道:“我回來了。”
虛影輕輕點頭,指尖拂過他的眉心,隨即消散。
九厄劍發出一聲低鳴,不再是警告,不再是冷漠,而是……回應。
遺骸沉默片刻,眼中的幽光劇烈閃爍,似在計算某種早已注定的變數。最終,它開口,聲音竟帶了一絲疲憊:“你說你是第十個容器。可你忘了——前九個,都死在了斬情的路上。”
“而我。”陸淵握緊劍柄,劍身青光如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我偏要帶著情,殺上神座。”
話音未落,他已抬劍。
不是斬向遺骸,也不是劈向虛空,而是將劍鋒一轉,劍脊貼著手臂經脈,自下而上劃出一道血痕。鮮血順著青銅劍身流淌,滲入九塊碎片的裂紋之中。
剎那間,劍鳴再起。
這一次,不再是千萬人齊聲低語,而是一朵金色蓮花,在劍尖緩緩綻放。
九瓣蓮臺,每一片都映著一道情劫法則的光影——有夜未央七情絲網的纏繞,有葉孤鴻葬劍魂的決絕,有墨九淵瘋癲大笑中的舍身。它們不再只是記憶,而是被九厄劍提煉成“渡厄之力”,化作凈化怨念的源頭。
陸淵引劍上撩,蓮光輕觸最近一道鎖鏈節點。
鎖鏈劇烈震顫,黑霧翻涌,顯出一名被囚執念的虛影——是個老修士,滿臉風霜,臨死前仍死死護住懷中一名女童。他雙目含恨,怒吼著“天道不公”,卻被法則之力生生撕碎。
金色蓮瓣輕輕覆蓋其上。
老修士的怒容漸漸松弛,眼中的恨意如冰雪消融。他低頭看了眼早已不在懷中的女童,嘴角竟浮現出一絲釋然的笑意,隨后化作點點光塵,隨風而散。
與此同時,地心靈母宮東側,一道沉寂萬年的遠古靈脈驟然亮起,如枯木逢春,靈氣自地底奔涌而出。
陸淵呼吸一滯。
那股釋然的笑意還未散去,一股劇痛卻猛然從心口炸開——那是老修士臨終前的不甘與悲憤,此刻盡數反噬而來,如萬針穿心。
他悶哼一聲,嘴角溢血,卻咧嘴笑了:“痛?這才剛開始。”
第二道鎖鏈,是一女子虛影,魔教叛徒,因不肯屠城被萬劍穿心。她死前只念一句:“我兒……靈米……可夠?”
蓮光再綻,她淚流滿面,卻終于放下執念,化光而去。
靈脈再亮一道。
陸淵右肩劍脊發燙,布條下的青銅劍嗡鳴不止,仿佛在提醒他——每渡一人,便是自承其痛。
第三道鎖鏈浮現時,他已跪地,單手撐地,鮮血從七竅滲出。
那是個無名老者,虛影模糊,臨散前低語:“第九十九次輪回……你終于回頭看了。”
陸淵一怔,隨即大笑,笑聲中帶著血沫:“老子以前忙著砍天道,哪有空看你們?現在嘛——”他猛地抬頭,左眼銀河紋流轉不息,“現在我有的是時間。”
他站起身,將九厄劍插入地面,劍身青光如根系般滲入大地,與復蘇的靈脈相連。
不再強渡,而是引渡。
靈氣自地底反哺劍身,劍氣自內而外,如春雷滾過凍土,一寸寸凈化殘存怨念。鎖鏈節節崩解,靈脈一道接一道亮起,宮中昏暗的青銅紋路盡數復蘇,映出遠古祭壇的全貌。
越接近核心,怨念越深,越與初代閣主的意志糾纏不清。
第七道鎖鏈上,浮現的竟是陸淵自己的面孔——那是某一世的他,冷漠無情,手持九厄劍,將萬千善念盡數斬滅,只為成就“純粹天道體”。
蓮光觸之即枯。
陸淵咬牙,左眼銀河紋開始滲血,右肩劍脊隱隱有反噬之兆。他知道自己快到極限了。
可他不能停。
“老子說過,記住,才最難。”他低語,聲音沙啞如銹鐵摩擦,“可記住了,就得扛著走。”
他以壽元為祭,催動道痕觀法,短暫窺見半炷香后的未來——自己神魂崩解,九厄劍墜地,所有復蘇的靈脈再度枯竭。
他笑了。
“原來死法這么多,挑哪個都行。”
下一瞬,他改預知為引導,將未來那一瞬的崩解之痛提前引出,化作一股逆流,沖入九厄劍中。
劍身青光暴漲,第九瓣蓮臺終于完整綻放。
最后一道鎖鏈,在蓮光中緩緩消融。
地心靈母宮中央,最后一道遠古靈脈亮起,地面浮現出與渡劫盤完全吻合的紋路。而在那紋路中央,一道裂痕位置,竟浮現出一個孩童手印——稚嫩,歪斜,卻與陸淵幼年留下的印記一模一樣。
他沒看。
他閉上眼,任由遺骸消散前釋放的光雨灑落。
那不是普通的光。
是十萬次輪回中,每一個“陸淵”曾動過的善念碎片——有他救下一名乞兒的剎那,有他為戰死同伴合上雙眼的沉默,有他在絕境中仍不肯放棄的執拗。
光雨穿透他的身體,如針如刺,如刀如割。
若無法辨識“本我”,神魂將徹底分裂。
陸淵站在雨中,低聲念出每一世自己曾說過的誓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一縷光融入,他記得自己曾為一名陌生散修擋下一劍。
第二縷光融入,他記得自己曾在雪夜背起一名垂死老者。
第三縷……第四縷……每一句誓言,都讓劍身青金紋路蔓延一分。
最終,九厄劍自動浮起,劍脊之上,玄厄紋徹底成型——如脊椎延伸,似法則鑄骨,貫穿劍身,直指蒼穹。
最后一縷光雨融入劍身時,劍面浮現一行小字:“第十次輪回,你選擇了記住。”
陸淵睜開眼,左眼星河流轉,右肩布條無風自動。他伸手握住九厄劍,劍身溫熱,仿佛有了心跳。
遺骸終于開始崩解。
它沒有掙扎,沒有怒吼,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向祭壇深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去吧……偷天換日大陣……還在運轉……”
話音未落,整具遺骸化作光雨,灑向九道復蘇的靈脈。
陸淵轉身,一步踏出。
腳下青銅紋路寸寸亮起,如星河鋪路。
他走出坑洞,走向祭壇深處,九厄劍橫于臂,劍尖滴落一滴血,落在地面,竟開出一朵金色蓮花。
他低頭看了眼那花,笑了:“還挺好看。”
前方,一道青銅巨門緩緩浮現,門上刻著九道鎖鏈紋,中央是一枚殘缺的渡劫盤紋路。
陸淵抬手,將九厄劍插入門縫。
門內,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
門縫中,透出一絲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