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后院。
張薇示意劉捕快,把名單上的人員都帶了進來。
“官爺怎么又來了,”丫鬟躲在墻角竊竊私語,“剛準備打水洗臉,就被捕快叫來后院。”
“莫不是,知道兇手是誰了?”
“那我得好好聽聽,到底是誰那么大膽子,殺了柳姨娘。”
“瞧吧,大夫人都被叫來了。”丫鬟指了指門口,又立馬側著身子。“她平日和柳姨娘就不對付,看樣子也是有嫌疑的。”
“小聲點,被大夫人聽見了,沒有好果子吃。”另一個丫鬟怕惹事,直接走遠了一些,不再嚼舌根。
“這么晚,還把各位叫來,實屬得罪了。”沈硯行了個禮,命張捕快多點了幾盞油燈,讓屋子顯得更亮堂。
“沈公子,這么晚還斷案呢?是不是有什么進展了?”神態好些的趙員外放下手中的煙桿,“案發現場的東西,一直保護著,沒有讓任何人碰。
就連老夫自己,都沒進來過。”
“多謝趙員外,趙員外身體怎么樣了?”
“謝公子關心,已無大礙。”趙員外看了眼趙武,一臉納悶。“為何老夫的侄子也被喊來了,他跟案子一點關系都沒有啊。”
“三叔,有關系。”趙武大步上前,“沈公子,張姑娘,我方才想起一件事!
昨日我撞見趙青偷偷見過柳姨娘,兩人在墻角說了半天話,你一言我一語,還吵起來了。
我還聽到趙青揚言要殺了柳姨娘,柳姨娘嚇得直接躲回廂房,把門窗緊閉。
哪知道今日,柳姨娘還真的死了,定是趙青因愛生恨,才下的手!”
他話音剛落,外面又吵起來,是趙青被押過來了,他聽到趙武的話,立刻破口大罵。
“你胡說八道!我昨日就找柳兒寒暄了幾句!你才對她不安好心!我幾次看到你往她院里跑!”
“你血口噴人!”趙武也急了。
張薇突然笑了,“趙武,你不用急著栽贓趙青。”
“栽贓?”趙員外站起來,“武兒有何理由栽贓趙青,這家伙狼心狗肺,和柳氏那賤人私通就罷了………竟然還敢厚著臉皮來趙府……”
“老爺你消消氣,莫要動怒傷身。”老管家連忙攙扶著趙員外坐下。
“管家,要不你扶趙員外回房歇息,我怕他受不了刺激。”
“張姑娘,無法。”趙員外按住了老管家的手,“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你盡管說,盡早結案才是。”
大夫人眼神閃爍,看了眼趙員外,又埋下了頭。
“趙員外,你可知你侄子趙武,那左手的傷疤是因何而來?”
趙武的臉唰地白了,下意識縮回左手。
“武兒左手那道疤………”趙員外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是他生下來有六指,他嫌六指難看,長大一些,就讓大夫把多余的指頭削掉了。”
趙武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屋子里的所有人,應該都知道了,柳姨娘生的是女兒。她為了討趙員外開心,和張嬤嬤的孫子做了交換。”張薇拍了拍手,朝屏風后喊了喊。“把孩子帶過來吧。”
張嬤嬤應了一聲,抱著柳姨娘的女兒走出來。
屋子里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不知道張薇的用意。
“大家可以上前看看,”沈硯上前把嬰兒的左手從襁褓抽出來,“柳姨娘的女兒也是六指。”
大夫人這時反應過來,冷聲道。“好啊趙武,原來你和柳姨娘也有私情,這孩子是你的!
你想等老爺百年之后,侵吞趙家的家產,對不對?”
“武兒!你為何要這么做!叔平日對你不薄啊!銀錢方面,對你是有求必應!”趙員外氣得整臉通紅,差點提不上來氣。“你……你……你為何還要想出這等陰招………”
“老爺早就做好了遺囑,家產留給你一半。你是趙家血脈,他不忍心你以后受苦。”老管家指著趙武,破口大罵。“你倒好,恩將仇報,這樣算計老爺!畜牲!”
“罷了罷了,你也別氣了。”趙員外反而安撫起老管家,“整個趙家,誰不惦記我這點家產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都是浮云……”
證趙武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地上。“三叔,我對不起你………是我鬼迷心竅了………是柳姨娘先勾引的我,說你老了還沒有子嗣,這偌大的家產以后得便宜了三嬸………”
“這小賤人真是壞得很!”大夫人暗暗罵著,卻始終不敢抬頭。
“她說她中意我,如果我和她生個孩子,準長得像我叔,沒有人會懷疑的。
等我叔百年以后,這家產就歸我和她的兒子了………”趙武頓了頓,突然抬頭看向趙青,眼神狠厲。“可我偷聽到趙青跟她也有染!
趙青也想靠著她爭家產!我怕他壞了我的事,今日趁著人多,想溜進她房里,跟她商量怎么對付趙青。
結果看到她昏了過去,我當時就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殺了,栽贓給趙青。
既能除了他,又能讓柳姨娘閉嘴……”
“沒想到兇手是趙公子……”丫鬟們大驚失色,都不敢相信。
“老爺待他可是勝過親兒子啊!”
“趙武刺簪子的時候,柳姨娘早已經死了。刨尸時查得很清楚,她心口的傷口邊緣沒有凝血塊,心肌也無收縮痕跡。
所以金簪是死后才插進去的,”張薇看了眼丫鬟們,她們趕緊閉上了嘴,然后再走近趙武。“你以為你殺了人,其實你只是動了具尸體。”
趙武愣住了,“死……死了?她怎么死的?”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張薇身上,大夫人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子晃了晃,像是隨時要倒下。
“大夫人,是你讓劉嬤嬤給柳姨娘下的慢藤散吧?”張薇看向她,“劉嬤嬤在牢里,經不住嚴刑拷打已經全部招了。”
大夫人咬著唇,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蠅。“我……我………我就是恨她,她憑什么生兒子……哪怕生女兒也不行……我就是想讓她身子差下去,可沒想過殺她……
我讓劉嬤嬤每隔幾日便給柳氏送去安神茶,待她昏睡過去,便用金針把慢藤散刺入肌膚………這樣一來,她的身子便會越來越弱……就沒有力氣與我爭寵了………
可那用量,絕對不會致死的!我真的不敢殺人啊!”
“糊涂啊糊涂!”趙員外上前拍著大夫人的肩膀,“她只是長得像老夫亡妻……哪怕生了孩子,也撼動不了你當家主母的位子啊!”
“老爺,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大夫人流下了悔恨的眼淚,跪在趙員外腳下。“是我太善妒了………竟容不下一個小妾……我不配做這個當家主母………”
“夫人快起來吧,”張薇搖著頭,“柳姨娘既不是死于心口那支金簪,也不是死于中毒。”張薇的聲音不高,卻讓周遭的竊竊私語瞬間停了。
趙員外愣住了,“那她是……”
“窒息而亡。”張薇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其犀利,原本安靜的廂房,瞬間又議論紛紛。“她肺里沒有異物,口鼻卻有淡淡的淤痕,是被人活活捂死的。”
這話一出,趙武突然啊了一聲,癱坐在地上。“我進去時她就睡在床上!我以為她暈了……才把簪子插進去想栽贓趙青……我不知道她那時候就死了!”
“你進去之前,還有人去過,那個人就是兇手!”張薇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來回掃過,最后落下了。“老管家!!!”
“什么!是管家!”丫鬟的嘴長得能放下一個鴨蛋,連忙拉著另一個丫鬟走得遠一些。
老管家垂著頭,看似平靜,手背卻繃得緊緊的。
“兇手就是你,老管家!”張薇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老管家猛地抬頭,臉上沒了之前的恭順,滿是驚愕。“張姑娘,你……你胡說什么!我伺候老爺幾十年,怎么會殺柳姨娘!”
“今日趙員外讓你去請柳姨娘帶孩子出來見賓客,你回來卻說柳姨娘身子乏,不愿見人。
那是因為她已經被你捂死了,自然沒法見人。”
老管家的臉白了些,卻梗著脖子。“老奴只是如實回話!柳姨娘本就不愿拋頭露面!”
“哦?”張薇往前走了兩步,離他不過三尺遠。“你定是以為,把沾了她胭脂水粉的枕頭燒了,就沒證據了?”
老管家的眼神猛地一慌,張薇瞧得真切,突然抬手,一把掀開他的右衣袖。
那枯瘦的手腕上,赫然有幾道深褐色的抓痕,邊緣還泛著紅,看著觸目驚心。
眾人一片嘩然,都圍上前查看。
“這是什么?”張薇指著抓痕,“柳姨娘剛生產完,身子弱得連抱孩子都費勁。
她在趙青身上也只是抓了幾道淺痕,若不是被人捂著口鼻,瀕死時拼了命求生,怎會有這么大力氣抓出這樣的傷?”
老管家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老高,不會真是你吧!”趙員外急得渾身發抖,上前質問著。“是你殺了柳氏?你快說話啊!是不是你!”
“老爺我………我………”
沈硯上前一步,手里捏著個小瓷瓶,是方才從老管家房里搜出來的。“這凝香是你常用的吧,方才驗柳姨娘指縫里的肉屑,除了血腥味,就有這凝香的味道。
詢問過丫鬟小廝整個趙府除了你,沒人用這種冷門的香料。”
“是又如何!”老管家突然紅了眼,聲音發顫。“這凝香是治我胳膊頑疾的!我用了十年了!怎知會沾到她身上!”
“因為柳姨娘抓你的時候,你正抹了凝香。”張薇盯著他,“你恨她,不光是因為她背著趙員外和趙青、趙武私通,更是因為她騙了趙員外對不對?”
老管家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
“趙員外當年為救你,被馬蹄傷了根本,早就沒了生育能力。”張薇的聲音輕了些,卻字字清晰。“你看著他盼了十年孩子,看著他因為柳姨娘生了兒子喜極而泣,可你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
你覺得柳姨娘臟了趙府,更怕她日后用這野種分家產,才趁她獨自在房里時,捂住了她的口鼻。”
老管家的肩膀垮了下去,眼淚突然涌了出來。“老爺待我恩重如山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為了救我,才成了這般模樣……那柳姨娘,她憑什么騙他!她背著老爺跟兩個男人不清不楚,那孩子……那孩子也是野種!她該死!”
他癱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你為了替老夫出氣,去殺柳氏,真是不值當啊!那孩子是誰的,都不重要啊!
哪怕是路邊撿的,又何妨!老高,你真是糊涂啊糊涂!”趙員外急得眼淚也出來了,看樣子他與老管家的感情確實深厚。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保持著沉默。
沈硯朝劉捕快點了點頭,他拿出鎖鏈,嘩啦一聲鎖在了老管家的手腕上。
張薇退到沈硯身邊,看著老管家被押走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沈硯遞給她一塊干凈的帕子,“別想了,兇手伏法,是好事。”然后眼神凌冽的看著其他人,“趙青,趙武,還有大夫人………你們都做過傷害柳姨娘的事情,也難逃懲治……趙捕快,把他們也一并帶走吧。”
“是,沈公子。”趙捕快合著幾名同僚,將如同行尸走肉的三人拷走。
“趙府的這場鬧劇總算是落幕了,只是那滿月的孩子,天崩開局。”張薇搖了搖頭,“柳姨娘的母親,不是說要來接孩子回去喂養嗎?”
“嗯,已經在外面候著了。”沈硯看了眼張嬤嬤,“你把自己孫子抱回去,這柳姨娘的女兒,就交于她家人吧。”
此時,柳姨娘的母親,李嬸顫顫巍巍的走了進來。
“我那可憐的女兒啊,就這樣撒手人寰走了………留下我和這孩子,怎么活啊!”
“李氏,人是在我趙府死的,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趙員外接過小廝取來的銀錢,“這錢你拿著……好生安葬你女兒……而她的孩子,怎么也是我趙家血脈……你若是相信我,就交于我來扶養……定不會苦了她。”
“這………”李嬸抱著沉甸甸的銀兩,看了眼趙員外又看了嬰兒,猶豫了幾下還是點了點頭。
趙員外抱著孩子,臉上微微透露出一絲笑意。“咱這老趙家,也總算是有后了。”
張薇和沈硯對視了一眼,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