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整個香港的報攤,都像是被引爆了的火藥桶。
《昨夜,九龍城寨驚爆“警民沖突”,十余名便衣警員被“請”走!》
《陳山再掀風云!九龍城寨之王與總華探長雷洛徹底決裂!》
《憤怒的居民:他們想搶我們孩子的讀書錢!》
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無一例外,全都是關于昨天發生在基金會門口的那場沖突。
鬼叔派人連夜洗出來的照片,清晰地刊登在報紙最顯眼的位置。
一張,是幾個便衣警察抬著木樁,準備強行撞門的兇狠模樣。
一張,是梁文輝帶著幾個年輕人,用血肉之軀死死頂住大門的悲壯身影。
還有一張,是成百上千的城寨居民,將警察們團團圍住,人人臉上都寫滿了憤怒和不屈。
這些照片,極具視覺沖擊力。
再配上那些煽動性極強的文字,瞬間就點燃了全港市民的情緒。
一時間,輿論嘩然。
茶樓里,碼頭上,工廠里,寫字樓里……
所有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這些差佬也太過分了吧?連慈善基金的錢都想動?”
“是啊,我聽說那個基金會,是城寨幾萬居民一人一塊湊出來的,專門給孩子讀書和老人看病的。”
“這簡直就是斷人活路啊!跟明搶有什么區別?”
“那個陳山,還真是條漢子!敢直接把差佬給扣了,解氣!”
“噓!你小聲點!那可是雷洛的人!聽說雷洛現在是九龍總區的土皇帝,誰敢惹他?”
“惹他怎么了?他再大,大得過民意嗎?這次他做得這么過火,我看他怎么收場!”
輿論的風向,完全倒向了陳山和九龍城寨這一邊。
警隊的形象,一夜之間,跌入了谷底。
尤其是雷洛,更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他那個所謂的“規費”制度,也被一些膽大的小報給捅了出來,雖然語焉不詳,但足以讓市民們浮想聯翩。
貪婪,霸道,濫用職權……
這些標簽,死死地貼在了這位新晉總華探長的身上。
總督府。
港督辦公室的電話,從早上開始就沒停過。
各大商會,社會賢達,議員,甚至是倫敦那邊,都在質詢這件事。
大衛·布萊克焦頭爛額,他剛剛才從陳山那里吃了個大虧,屁股還沒坐穩,雷洛這邊又給他捅出了一個天大的簍子。
“廢物!蠢貨!”
布萊克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憤怒地咆哮著。
他沒想到,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用來制衡香港華社的這把刀,居然這么快就失控了,還反過來砍向了自己。
港督的臉色也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桌上那些報紙,雪茄一口接一口地抽著。
“大衛,我需要一個解釋。”港督的聲音冰冷。
“為什么,我們的警察,會去查封一個慈善基金?為什么,會引發如此大規模的警民對峙?”
“我……我……”布萊克語塞。
他能怎么解釋?
說這是雷洛為了斂財搞出來的潛規則?
那不是在打他這個政務司的臉嗎?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港督緩緩吐出一口煙圈。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怎么平息這場風波。以及,把我們被扣押的警員,安全地要回來。”
“我已經命令雷洛,讓他保持克制,絕對不可以用暴力解決問題。”布萊克急忙說道。
“克制?”港督冷笑一聲,“我怕他想用暴力,也沒那個膽子。”
“陳山,現在,是整個九龍城寨,甚至大半個九龍華社的民意代表。”
“我們再用強硬的手段對付他,只會讓我們自己,陷入更大的被動。”
港督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繁華的維多利亞港。
“看來,我們又得派人,去跟他談一談了。”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無奈和疲憊。
他發現,自己這個港督,在那個年輕人的面前,似乎越來越沒有主動權了。
……
九龍城寨,染坊。
與外面的風聲鶴唳不同,這里一片平靜。
陳山正和梁文輝,坐在辦公室里,悠閑地喝著茶。
桌上,攤著一張剛剛擬好的文件。
文件的標題,寫著一行醒目的黑體字:
《關于成立“九龍社區環境及治安綜合治理管理隊”的提案》。
這,就是陳山準備向港府開出的“條件”。
“山哥,這份提案,寫得是不是太……直白了?”梁文輝推了推眼鏡,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這份提案,與其說是提案,不如說是一份通牒。
里面條理清晰地列出了成立“城管隊”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理由很充分。
第一,鑒于近期發生的“不幸事件”,充分表明香港警隊在處理九龍內部事務時,存在嚴重的水土不服和方法失當,極易激化警民矛盾,引發不必要的社會動蕩。
第二,九龍城寨內部環境復雜,人口密集,歷史遺留問題眾多,需要一支更了解本地情況,更接地氣的專業隊伍,來進行日常的市容管理和治安維持。
第三,成立“城管隊”,可以有效地將內部矛盾,消化在內部,避免問題擴大化,從而減輕港府和警隊的管理壓力。
最后,提案的核心訴求,也寫得明明白白。
要求港府,正式授予“九龍社區發展委員會”組建并管理這支“城管隊”的權力。
這支隊伍,擁有在九龍范圍內的,獨立的,基礎執法權。
包括但不限于:市容管理、違章處理、治安巡邏、以及對輕微刑事案件的初步調查權。
說白了,陳山就是要港府給他一塊合法的牌子。
讓他手下的“九龍巡邏隊”,搖身一變,成為一支受官方承認的,擁有執法權的準紀律部隊。
從而,在法理上,將香港警方的勢力,徹底排除在九龍城寨之外。
“直白?我覺得還不夠。”陳山笑了笑。
“對付那幫習慣了高高在上的鬼佬,你就不能跟他們繞圈子。”
“你得把你的要求,清清楚楚地擺在他們面前。讓他們知道,這就是我的底線,沒得商量。”
陳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而且,我們不是在求他們。我們是在幫他們解決麻煩。”
“豬油仔那十幾個人,對我們來說是籌碼,對他們來說,就是十幾顆燙手的山芋。”
“我們現在遞上這份提案,就是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
“只要他們點頭,我們這邊馬上放人。外面的輿論,自然也就平息了。”
“他們不僅能要回面子,還能一勞永逸地,把城寨這個大麻煩甩給我們自己管。何樂而不為?”
梁文輝聽得連連點頭,心中對陳山的敬佩,又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山哥這一手,簡直是陽謀的極致。
把自己的野心,包裝成了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解決方案”。
逼得你,不得不接受。
“那我,現在就派人,把這份提案,送到總督府去?”梁文輝問道。
“不急。”陳山擺了擺手。
“火候,還差一點。”
他看著窗外,眼神變得深邃。
“等他們,主動派人來找我們。”
“我們要讓他們知道,現在,是誰求著誰。”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占據絕對的主動。”
梁文輝明白了。
山哥這是在熬鷹。
熬到港府那只不可一世的鷹,徹底沒了脾氣,主動低下高貴的頭顱。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賴狗走了進來。
“山哥,總督府那邊,來電話了。”
“是港督的私人秘書,林德義。”
“他說,他就最近的事件,與您進行一次緊急會晤。”
陳山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魚,上鉤了。”
他對梁文輝說道:“阿輝,準備一下吧。”
“告訴林秘書,我可以在染坊等他。”
夜幕再次降臨。
還是那輛沒有任何牌照的黑色轎車。
還是那個穿著筆挺中山裝,看起來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林德義,港督的首席私人秘書,再一次,悄無聲息地踏入了九龍城寨。
與上一次來訪時,那種帶著試探和施舍的微妙心態不同。
這一次,林德義的心情,沉重且屈辱。
他知道,自己今天來,不是來談判的。
而是來聽取“條件”,并且盡可能地,為港府保留最后一絲顏面。
車子依舊停在染坊的后門。
梁文輝已經在門口等候。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但氣氛,卻已截然不同。
梁文輝的臉上,不再有之前的緊張和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卑不亢的平靜。
“林秘書,我們老板,在樓上等您。”
林德義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跟著梁文輝走進了這棟讓他感覺無比壓抑的建筑。
還是那間僻靜的茶室。
還是那盤上好的檀香。
陳山依舊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沖泡著功夫茶。
仿佛外面那場風暴,與他毫無關系。
“林秘書,又見面了。”
“陳先生。”
林德義拉開椅子坐下,聲音有些沙啞。
“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再繞圈子了。”
“我今天來,是帶著最大的誠意,來解決問題的。”
“哦?是嗎?”
陳山將一杯剛剛泡好的茶,推到林德義面前。
“不知道林秘書所謂的誠意,是什么?”
林德義深吸一口氣,他知道,接下來的對話,將決定香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局勢。
“只要陳先生愿意,立刻釋放被扣押的警務人員。”
“并且,公開澄清,昨天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場誤會。”
“那么,港府方面,愿意做出前所未有的讓步。”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陳山的眼睛說道。
“雷洛總探長,將會被停職。”
“警隊內部,會進行一次徹底的整肅,杜絕類似‘規費’的事件再次發生。”
“并且,港府愿意,以官方的名義,向‘重建九龍’基金會,注資一百萬港幣,以表示對城寨民生建設的支持。”
林德義拋出了他的籌碼。
這個籌碼,不可謂不重。
犧牲一個總華探長,來平息陳山的怒火。
再用一百萬,來收買人心。
在港府看來,這已經是他們能給出的,最大的誠意了。
如果換做任何一個江湖大佬,聽到這樣的條件,恐怕早就感激涕零,納頭便拜了。
然而,陳山聽完,臉上卻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林德義,就像在看一個說書人,講著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茶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檀香的煙氣,裊裊升起,將兩個人的表情,都籠罩得有些模糊。
林德義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從陳山的沉默中,讀懂了兩個字。
不夠。
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