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啟山直起身子,汗珠順著刀劈斧鑿般的肌肉流下來,古銅色皮膚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看著滿臉期待的大兒子,他將手中雜草丟進背后竹簍,問道:“你想考功名嗎?”
雖說官場如戰(zhàn)場,但兒子若真想做官,宋啟山并不完全反對。
大道三千,走哪條都可以。
宋念豐有些遲疑,還是那句話。
考功名他有信心,只是時間太久,等不及。
賀周知看出端倪,問道:“可是覺得太慢,怕那丫頭嫁了別人?”
宋念豐嗯了聲,王楚玉已經(jīng)十七,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六年時間,實在太長。
賀周知略微有些猶豫,宋啟山似察覺到什么,轉(zhuǎn)頭看來:“周知,你有話直說就是。”
賀周知點點頭,道:“我倒是知曉一個能快點做官的法子,就怕大哥和嫂子不愿意。”
宋念豐眼睛一亮,連忙道:“賀叔你快說,什么法子?”
宋啟山也頗為好奇,科舉三年一次,除非遇到特設(shè)恩科,否則基本不會有變化。
賀周知緩聲道:“我說的法子,就是參軍。”
“參軍?”宋念豐一怔。
賀周知解釋道:“如今邊境不穩(wěn),時常打仗,立功機會很多。武官晉升,遠比文官容易的多。八品的話,也不過驍騎校,前鋒校既可。”
“好男兒志在四方,建功立業(yè),正是我等報效國家的時候。”
三年秀才,三年舉人,又等了近三年準備進京趕考。
八年多的時間,賀周知也已近四十,鬢角生出一縷白發(fā)。
若真能考得進士,便是讓人津津樂道的大器晚成。
他的心態(tài),自然也有所變化。
從當初見誰都低頭的爛賭鬼兒子,成了今日挺胸抬頭的舉人老爺。
宋念豐眼神炯炯,問道:“賀叔,要是現(xiàn)在參軍,晉升八品武官,最快要多久?”
賀周知搖頭道:“這個不好說,據(jù)傳有人立下大功,一夜之間便從兵丁晉升九品把總。”
武官晉升,與戰(zhàn)功息息相關(guān)。
戰(zhàn)功越多,越大,晉升的速度自然也就越快。
若無戰(zhàn)功,一輩子只是小兵也不稀奇。
宋啟山微微皺眉,做文官的話他還能支持一下,做武官太危險,性命攸關(guān)。
可是看著宋念豐意動的模樣,宋啟山心中嘆出一口氣。
什么生啊死啊,在這個年紀,哪有情啊愛啊重要。
自己在這個歲數(shù)時,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敢眉不皺,眼不眨的闖一闖!
罷了,罷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出去闖一闖,未必就是壞事。
想到這,宋啟山開口道:“此事回家再議,最起碼,得讓你娘知曉才行。”
“娘會答應(yīng)嗎?”
宋念豐有些不安,他聽的出父親已經(jīng)松口,只剩母親這一關(guān)。
兒行千里母擔憂,何況是去參軍打仗。
宋啟山伸出大手,拍拍兒子的肩膀:“你娘是明事理的人,回家好生與她說就是,先干活吧。”
宋念豐點點頭,沒再說話,彎腰開始拔草。
宋念順聽的蠢蠢欲動,打仗是危險不錯,可對少年郎來說,建功立業(yè),衣錦還鄉(xiāng),誰不向往呢?
何況宋念順本身就是個暴脾氣,真讓他去參軍,保準每次都沖鋒在前。
“爹,我能跟哥一塊去參軍不?”宋念順湊過來問道。
宋啟山還沒開口,后面跟著的宋念守便道:“二哥,你若也去了,猜猜娘親會不會把雙眼都哭瞎?”
宋念順聽的表情僵硬,一個兒子去參軍,或許還能勉強接受。
兩個兒子都去了,恐怕真如宋念守說的那樣,娘親要日日夜夜擔心的把眼睛都哭瞎了。
別看宋念順平日里說話大大咧咧的,可在孝心上,并不比誰差。
哀怨的看了眼大哥宋念豐的背影,宋念順心里想著,早知道也找個想嫁給大官的女子。
如今被大哥搶了先,自己怕是沒什么機會。
娶妻生子,宋念順一點也不在乎。
他在意的,只是能否痛痛快快活著。
一番勞作后,幾人回了家。
得知大兒子為了娶王楚玉,要參軍打仗,謝玉婉臉色發(fā)白,渾身顫抖。
她哆嗦著嘴唇,很想說兒子你好狠的心。
為了一女子,竟要舍了爹娘,在生死間搏條出路!
宋念豐撲通一聲跪下,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娘,兒子知道此事不孝,卻實在別無他法。”
“兒子答應(yīng)您,只在軍中待最多兩年,若還做不成八品武官,便立刻回來!”
謝玉婉眼里啜著淚,過去將他扶起。
看著高大健壯的兒子,與夫君同出一轍的剛毅面容上,百般愧疚和不安。
謝玉婉心中更加難受,伸手抱住兒子粗壯的腰桿。
當年那個咿呀學語,總跟在身后喊著“娘親等我”的小娃娃,如今已經(jīng)長大成人。
數(shù)年前的擔心,一語成箴。
他要出去闖一闖了,哪怕只是為了心愛的女子。
謝玉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憂慮,哽咽問道:“真就非去不可,非她不娶嗎?”
宋念豐聲音有些低:“這世上除了娘親,爹恐怕也不會娶別的女子。”
謝玉婉聽的心頭一顫,此話并不假。
宋家如今錢糧都算得上豐裕,宋啟山卻從未有納妾的意思,反倒讓她時常忐忑。
若非夫君仍對自己愛不釋手,怕要忍不住問問他為何如此了。
夫君眼里只有自己一人,那兒子隨父親癡心,并不奇怪。
謝玉婉再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她不怪兒子要走,只擔心再也見不到。
那是懷胎十月,養(yǎng)育近二十年的心頭肉。
看著他出生,看著他走路,看著他奔跑,看著他長大成人。
不放心。
怎么都不放心。
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的宋念云,容貌秀麗,渾身透著大家閨秀的氣息。
白色羅裙,更讓她仿若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上前一步,宋念云輕輕拍打了一下宋念豐結(jié)實的胸膛,眼中含淚:“大哥,你可真狠心。”
宋念豐苦笑,沒有辯解。
門外,宋念順見此情景,雖心有所觸,卻并沒有太多難過。
在他看來,大哥定然能安然無恙,無需擔心。
反倒是自己,心癢難耐。
忍不住轉(zhuǎn)頭問旁邊的宋念守:“阿守,你說等大哥回來,我要去參軍,娘也會同意嗎?”
六歲的宋念守,站在那快速編織著草蚱蜢。
雖是草根,編好后卻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
他打量著手里的草蚱蜢,頭也不抬的道:“所謂心有驚雷而面不改色者,可拜上將軍。大哥足夠沉穩(wěn),在軍中如臥淵潛蛟。”
“而二哥你,上了戰(zhàn)場怕是如同瘋虎,拉都拉不住。萬軍交戰(zhàn),個人勇武不值一提,二哥怕是要被萬箭穿心抬回來。”
宋念順聽的臉都黑了,四弟聰明是聰明,就是講話不好聽。
什么叫大哥如臥淵潛蛟,他去了就得被萬箭穿心抬回來?
宋念守又道:“不過二哥這性子,倒像那些江湖大俠。走南闖北,隨心所欲。”
宋念順聽的眼睛一亮,江湖大俠?
江云慶每每闖蕩江湖回來,便會找哥倆說些江湖上的事。
用江云慶的話來說,什么是大俠?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殺完人還能讓人為你拍掌叫好的,就是大俠。
而江湖之上,更有世外仙宗。
御劍飛行,騰云駕霧。
那樣的人,不再是大俠。
其名,仙俠。
宋念順當即大笑出聲,一巴掌重重拍在宋念守肩膀上:“好好好!區(qū)區(qū)大俠何足掛齒,要做,就做比大俠還要厲害的仙俠!”
他這一掌多大勁,哪怕一塊頑石都能直接拍碎。
宋念守卻沒有半點異樣,表情都沒變過。
安心編著草蚱蜢,只偶爾才會朝著屋內(nèi)瞥一眼。
看到姐姐宋念云,不斷埋怨大哥太過狠心。
他微微搖頭,嘆聲道:“還是爹說的對,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娶妻不就是方便親個嘴嗎,有什么好的,大哥真是糊涂。”
小小年紀,卻故作滄桑。
人小鬼大,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