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滿站在看守所的鐵門外,風卷著砂礫打在臉上,像細小的針。
她在看守所門口站了足足十分鐘,手機里最后一通電話的回音還沒散:“案件在走流程,等通知。”
深吸一口氣,她推開了接待大廳的門。
窗口后的工作人員抬頭,見是她,眼神里掠過一絲了然。
這兩天她的電話幾乎成了固定提醒。
“還是問楚玉堂的案子?”對方拿起登記表,指尖在“待核實”三個字上敲了敲,“沒進展,流程沒走完?!?/p>
“什么流程要走這么久?”鹿小滿有些發火了,“人證物證都在,他自己也承認欺凌了我兒子,難道還要給他發個獎狀不成?”
周圍有人看過來,工作人員壓低聲音:“女士,辦案有規定……”
“規定就是讓施暴者逍遙法外?”鹿小滿越說越氣,“我兒子才五歲,脖子上的傷一動就疼,難道這些都不算證據?你們到底在等什么?”
爭執引來了值班的老警員,五十多歲,兩鬢有些白。
他把鹿小滿拉到旁邊的休息區,遞了杯溫水:“我知道你急,當媽的心情我懂?!?/p>
他嘆了口氣,目光往門口掃了掃,確定沒人注意,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像耳語:“不是我們拖著,是有人打招呼了?!?/p>
鹿小滿握著紙杯的手猛地收緊,水灑在虎口,燙得她一哆嗦:“誰?”
老警員沒明說,只是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無奈:“對方來頭太大,我們這小廟扛不住。領導說了,案子先放放,別激化矛盾?!?/p>
他頓了頓,拍了拍她的胳膊:“姑娘,我勸你也別硬剛,不值當。他們那邊松口了,說愿意多賠錢……”
“錢?”鹿小滿笑了,笑聲里全是涼,“我兒子心靈受到了傷害,人還在咳嗽,他脖子上的淤青到現在都沒消,能用錢算清?你們是執法的,不是給有權有勢的人當擋箭牌的!”
老警員別過臉,沒再說話,只是深深嘆了口氣,然后從口袋里摸出顆糖遞過來:“孩子小,買點好吃的哄哄。別的別問了,問了也沒用?!?/p>
那顆水果糖在掌心化了層黏膩的糖衣,鹿小滿走出大廳時,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在江城有權有勢,又愿意幫楚煙的,除了商家,還能有誰?
她掏出手機,指尖在“楚煙”的名字上懸了三秒,按下了撥號鍵。
“喂?”楚煙的聲音帶著病后的慵懶,背景里似乎有儀器滴答的聲。
“你在哪?”鹿小滿的聲音冷得像冰。
“喲,這不是鹿大小姐嗎,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了?”楚煙陰陽怪氣嘲諷。
鹿小滿重復了一遍:“我問你在哪?!?/p>
“在醫院啊?!背熭p笑,“怎么,想找我敘敘舊?”
“病房號?!?/p>
鹿小滿沒多余的話,得到具體房號后,掛了電話就往醫院趕。
而此時的病房里,楚煙剛放下手機,立刻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她聲音瞬間變得柔媚:“臨淵,我給林阿姨挑買了生日禮物,你有空過來拿一下嗎?她過兩天生日,我怕快遞來不及……”
鹿小滿攥著手機沖進醫院住院部時,鞋底蹭過瓷磚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走廊盡頭的病房門虛掩著,她剛要推門,就聽見里面傳來楚煙發膩的聲音:“臨淵,你別動,襯衫上沾了根頭發……”
她頓在原地,指尖猛地攥緊。
透過門縫往里看,楚煙正踮著腳,明明傷了腳,卻偏要往商臨淵身上靠。
女人白皙圓潤的指尖在他肩頭慢悠悠地劃著,像是在撒嬌:“你看你,總這么不小心?!?/p>
商臨淵皺著眉要退開,她卻“哎喲”一聲,像是被扯到了傷口,整個人軟下去,直直往他懷里倒。
商臨淵下意識伸手扶,她就勢勾住他的脖子,臉幾乎貼到他下巴上,聲音又柔又怯:“腳好疼啊……你扶著我點嘛。”
商臨淵的手僵在她腰側,正要將人推開。
楚煙忽然抬眼,睫毛上像是掛著淚,聲音帶著哭腔:“臨淵,我真的好怕,我哥他糊涂,可他是為了我才沖動的啊。那天他去找鹿小滿,也是聽說我被她兒子抓傷了臉……要是他真被判刑了,我該怎么辦?”
她往他懷里埋得更深,手緊緊抓著他的襯衫,指節都泛白了:“幸好有你幫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真的沒人可依了……”
“砰!”
鹿小滿踹門而入時,商臨淵正被楚煙纏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楚煙的手還勾在他脖子上,半邊身子幾乎掛在他身上,嘴里哼唧著“腳疼”,指甲卻偷偷往他襯衫紐扣里鉆。
他剛要攥住她的手腕把人推開,余光已瞥見門口的鹿小滿,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她眼里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冰錐,直直扎過來。
“楚煙,放手。”
商臨淵的聲音冷得像結了霜,手腕用力想扯開她。
可楚煙像是八爪魚似的纏得更緊,甚至故意往他懷里縮了縮,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臨淵,我怕……小滿她好像誤會了,你跟她解釋解釋啊……”
這話說得像是求解釋,實則把兩人的距離貼得更近,那姿態親昵得容不下半句辯解。
商臨淵眉頭擰成疙瘩,另一只手已經抬起來,想把楚煙從身上扒開,動作都帶了幾分狠勁:“別?;?!”
可楚煙像是沒聽見,反而變本加厲,指尖在他胸口畫著圈,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剛好能讓門口的鹿小滿聽見。
“我知道你為了我哥的事費心了,那些文件你都看了嗎?要不要我再跟你說說細節……”
“夠了!”商臨淵低吼一聲,終于甩開她的手,后退半步拉開距離。
他轉身想沖鹿小滿解釋,剛要開口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楚煙卻突然“哎喲”一聲摔倒在床,捂著腳踝滾來滾去,眼淚瞬間涌出來:“腳、腳好痛!臨淵,我站不穩……”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就這半秒的停頓,楚煙又哭著喊:“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沒讓你來拿禮物,就不會被小滿誤會了,你別怪她,她也是擔心鹿鳴蹊……”
這些話像棉線,纏得密不透風,把“商臨淵為楚煙辦事”“鹿小滿無理取鬧”的戲碼演得活靈活現。
鹿小滿想起兒子夜里哭著說“那個大怪獸掐我脖子好疼”。
想起兒子吃飯時總要歪著脖子,那道青紫的掐痕像條毒蛇,盤在她眼睛里。
楚煙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和她哥哥施暴時的兇狠,簡直是絕妙的諷刺!
商臨淵的臉色徹底黑了,他猛地轉頭看向門口。
鹿小滿的眼神已經冷得像冰。
他看見她死死盯著自己被楚煙抓皺的襯衫,看見她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看見她眼底翻涌的恨意。
那恨意里,還藏著他最害怕的東西:失望。
“小滿,你聽我……”他急切地往前走了兩步,想抓住她的手腕,把所有誤會說清楚。
可已經晚了。
鹿小滿突然轉身沖向走廊,下一秒,她拎著半桶臟水沖回來,眼里的火苗幾乎要燒穿病房的墻壁。
“嘩啦!”
腥臭的臟水潑下來時,商臨淵第一反應不是躲,而是想往鹿小滿那邊靠。
卻被楚煙尖叫著拽住了胳膊。
冰冷的臟水順著頭發往下淌,混著灰渣的水流進衣領,他卻顧不上擦,只死死盯著鹿小滿,聲音因為急切而發啞。
“小滿,不是你想的那樣!”
鹿小滿看著他被楚煙拽住的胳膊,看著楚煙往他身后躲的狼狽模樣,只覺得那畫面刺眼得讓她惡心。
“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她罵完,轉身就跑,像在逃離什么骯臟的東西。
商臨淵猛地甩開楚煙的手,想追上去。
卻被她死死抱住腿:“臨淵!你別走!我害怕!”
他低頭看著纏在腿上的女人,眼底第一次涌起毫不掩飾的厭惡,抬腳狠狠掙開她,瘋了似的往門口沖。
可走廊盡頭,早已沒了鹿小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