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夫人拉著陳老太，將身后同來的幾位夫人再次一一引薦，陳老太雖不認得許多人，卻也含笑點頭，應對得體。

一番寒暄過后，陳瑤才適時開口，“諸位夫人，這冬日天寒，不知是想先去花廳暖閣里喝盞熱茶歇歇腳，還是直接移步梅園賞玩？”

廖夫人聞言，回頭看了看身后幾位年紀稍輕、臉上已露出躍躍欲試神色的姑娘小姐，了然一笑，爽快道：“既然到了這地界兒，咱們也別守著那些虛禮了！

依我看，這樣最好：若是乏了，便隨老夫人和幾位夫人去花廳暖閣歇息敘話；

你們這些小丫頭們，若是坐不住，盡可結伴去梅園里玩去！今日破個例，不拘著你們，只一件——”

她故意板起臉，看向那群少女，“不許瘋跑打鬧，溪珍，”

她喚過廖溪珍，“你看好姐姐妹妹。”

安排妥當，廖夫人便親昵地挽著陳老太的胳膊，招呼著幾位年長的夫人走進花廳。

陳瑤見長輩們離去，正準備轉身隨那些小姐們一同前往梅園，一只微涼的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腕子上。

她微微一怔，抬眸看去，正對上秦夫人那雙帶著探究的眼睛。

“阿瑤。”秦夫人唇角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目光卻未曾離開陳瑤的臉龐，“今日這里里外外，都是你一手操持的么？”

陳瑤心中念頭微轉，想想這人的身份，算下來自己也該稱呼一聲舅母，她坦然道：

“舅母，山水荷塘都是劉管事在管理，我就是幫忙看看賬，今日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舅母海涵。”

她頓了頓，詢問道，“舅母是去花廳與我阿奶她們敘話，還是去廂房歇息？”

秦夫人緊了緊握著陳瑤的手，笑道：“花廳人多嘈雜，歇息倒也不急。阿瑤若不忙，可否……為我做個向導？”

她目光灼灼，顯然打定主意要借這獨處的機會，好好“了解”一番這位未來的兒媳。

陳瑤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看來這秦夫人今日不會放過她了。

她面上笑容不變，腦中卻飛快思忖著該怎么脫身？

正思量著，救星就來了。

廖夫人從花廳方向又轉了回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徑直走到秦夫人身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親熱地說道：“哎喲，秦夫人，您怎么還在這兒呢？

她們在花廳里品各色花茶呢，正念叨著說缺了您這位知音點評呢！快隨我過去吧，茶涼了可就失了風味。”

秦夫人被廖夫人這一挽一拉，不得不松開了陳瑤。

她看著陳瑤如釋重負般微微退后半步，又瞥了眼廖夫人那張熱情洋溢的笑臉，心底那股子盤算落了空，不免有些悻悻，同時也有一些生氣。

廖夫人明知道自己拜托她攢這個局，就是想避開眾人耳目，近距離好好看看這陳瑤。

怎么還這般不識趣，她自己找了個舉子做女婿，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就是也看中了這丫頭手里有錢么？

哼！

這丫頭從小養在鄉下祖父母身邊，沒受過正經閨閣教養也就罷了，竟還拋頭露面經營這偌大的莊子！

這般行徑，在她看來，實非大家閨秀所為。

每每思及兒子要娶這樣一個媳婦，她心里便如同堵了塊石頭，總覺得不如娶她娘家知根知底的侄女來得稱心如意。

可恨那秦鳳舉就相中了這丫頭！沒經過自己的同意，直接和京城聯系上，又讓秦冠禮保媒聯系上陳勇，說定了兩家的親事。

她得到信的時候，已經晚了。

秦夫人當時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卻也無可奈何。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兩家議定，待明年春闈秦淮安下場之后再行正式下定。

這中間，尚有好幾個月的“轉圜”之機！

秦夫人捏緊了袖中的帕子，眼神微暗。

今日未能如愿，也無妨。

來日方長，她定要想到法子。

送走廖夫人一行，陳老太便拉著陳瑤坐下，問道：“阿瑤，你瞧著那秦夫人，如何？”

陳瑤垂眸思忖片刻，抬頭直言：“阿奶，這門親事，孫女兒覺著不妥。”

“哦？怎么說？”陳老太追問。

陳瑤聲音清晰，“秦夫人不喜我。”

秦夫人對她的不喜是不加掩飾的，不得未來婆婆喜歡，那日子能好得了。

陳老太也厭煩那秦夫人，總抬著下巴看人，不過是個教書先生家的娘子，倒比那廖夫人還顯矜傲。

然則……陳老太眉頭微蹙，這親事是陳瑤的舅舅秦冠禮保的媒。若直接回絕，平白拂了秦冠禮的顏面，總須尋個過得去的由頭才好。

“嗯……”陳老太沉吟著，指尖在粗糲的杯沿上緩緩劃動，“此事……且再看看。”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依照陳家的老規矩，一家子起了個大早，由陳老太領著前往龍王廟祈福上香。

今年的龍王廟依舊熱鬧。道路兩旁和往年一樣擺滿了各色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賣烤生蠔的攤子，竟比往年多出好幾倍。

“阿姐！快些走！”陳偉拽著陳瑤的袖子，急不可耐地催促，“我聽說那老道長侍弄的茶梅開花了！去晚了可就擠不進去了！”

據說那茶梅是海商從極遠的海外帶回來的稀罕物兒，當時運了好幾株，就養活了這一株。

陳偉心里癢癢，就想瞧瞧這洋花，和自家山水荷塘里那些梅花，有何不同？

陳瑤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穩住身形，無奈道：“急什么！先去正殿給龍王老爺和文昌帝君上香！”

陳前不日便要啟程赴京參加春闈，今日這廟里，怕是有不少家中有學子的，都擠在這吉日來求個功名順遂。

姐弟二人隨著人流，在大殿里上了香，又往功德箱里添了香油錢。

剛跨出殿門，陳偉就拉著陳瑤的手腕就往后殿跑，他早已打聽清楚，那株茶梅就種在后殿假山石畔的清幽處。

繞過幾重殿宇，后殿果然清靜不少。

假山嶙峋，流水淙淙。然而，當姐弟倆興沖沖地走近那片假山時，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只見那株虬枝盤曲、綴滿紅白相間花朵的茶梅樹下，竟已立著兩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