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看著翻滾的姜茶,對胡禾說:“阿禾,糖呢?多放點糖,阿峰怕辣。”
胡禾依言,又從一個小布袋里舀了些粗糖放進鍋里攪了攪。
姜湯熬好,胡禾先給陳峰盛了小半碗。
小家伙被陳瑤哄著喝了一口,小臉立刻皺成了包子,舌頭吐出來,小手亂揮:“辣!不要喝!阿姐,我不喝!”
他扭著身子在陳瑤懷里抗議,哼哼唧唧,帶著哭腔。
陳瑤只覺得額角突突地跳,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她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心里忍不住懊悔:當初就該狠下心來,說什么也不該帶上這個小祖宗!
想想這幾日從榆陽出來后的日子,簡直是煎熬。
他們離開的急,并沒有帶上乳娘。
白天還好,陳峰跟著陳老頭、陳老太頗為乖巧,但老人家精力不濟。
到了晚上,陳瑤就會把他抱到自己的馬車上,小家伙夜里認人,陳瑤也跟著休息不好。
“乖,阿峰聽話,”
陳瑤壓下心頭的煩躁,盡量放柔聲音,把碗湊到陳峰嘴邊,“再喝兩口,暖暖身子就不生病了。喝完后,阿姐給你拿甜甜的糕糕吃,好不好?”
陳峰小嘴一癟,直接把臉埋進陳瑤懷里,用后腦勺對著她,小手還緊緊抓著她的衣襟,一副誓死不從的模樣。
“阿姐,我來吧。”
坐在旁邊的陳偉看不下去了,一口氣把碗中的姜茶喝下去,伸手把扭來扭去的陳峰從陳瑤懷里拉起來,另一只手利落地接過陳瑤手里的姜湯碗。
他半是哄半是抱地把小家伙帶到吳東仁那邊的火堆旁坐下。
這幾日,吳東仁偶爾會帶著小家伙騎馬,有時候他的話比陳瑤還好用。
而且小魔頭有人接手,陳瑤樂得輕松。
她捧著自己那碗加了糖的姜湯,小口小口地喝著,辛辣中帶著一絲甜意滑入喉嚨,暖意漸漸從胃里升騰,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胡禾手腳麻利地拿出早上出發時在鎮子上買的鹵肉,用刀切成薄薄的片。
這邊慕云昭幾人手里的饅頭也烤好了,掰開饅頭,夾起幾片油亮的鹵肉塞進去,先遞給陳老太:“阿奶,您趁熱吃。”接著又給陳老頭做了一個。
就著鐵鍋里熬得稀爛的熱粥,一家人圍著火堆,默默地吃著這頓簡陋的晚飯。
陳峰在吳東仁那邊得了什么新鮮玩意兒,竟也安分地吃了些東西。
只是飯剛吃完沒多久,小家伙又被陳偉牽著手送了回來,小臉上帶著點不情愿。
廟外的雨依舊嘩嘩地下著,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廟內卻并不安靜。
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從右后方的披風下傳來,一聲聲揪著人心。
還有睡不著的人,圍在火堆邊,壓低聲音說著話。
陳瑤將陳峰摟在懷里,一只手捂著他的耳朵,想隔絕一些嘈雜,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陳峰發出均勻細小的呼吸聲。
陳瑤也迷迷糊糊,意識在清醒和混沌間飄蕩。
突然,她感覺蓋在自己和陳峰身上的那條薄毯子被輕輕扯動了一下。
陳瑤一個激靈,瞬間驚醒,手下意識護緊了懷里的弟弟。
昏暗跳動的火光下,一張焦急的臉龐映入眼簾,正是那個照顧人的丫鬟。
見陳瑤醒來,那丫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地開口,“小姐!實在對不住!我……我能不能從您這兒買點生姜?”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掌心赫然躺著一支樣式精巧金釵。
“我家夫人……她咳得太厲害了,渾身發冷……外面下著大雨,我們沒辦法,就想著熬點姜湯……”
陳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角落。
那個裹著披風的女子咳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旁邊的兩個男人也一臉憂急地望過來,眼神里滿是懇求。
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處。
陳瑤心里一軟,沒去看那金釵,轉頭對同樣被驚醒的胡禾說:“阿禾,拿塊姜給這位姑娘。”
胡禾應了一聲,從包袱里挑了一塊不小的老姜遞過去。
那丫頭接過姜,感激得眼圈都紅了,連連道謝:“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但她并沒有收回遞著金釵的手,反而往前又送了送,嘴唇咬得更緊,聲音更低,帶著難以啟齒的窘迫:
“小姐……您……您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再勻給我們一點吃食?我們……我們出門太急,干糧沒帶夠……”
陳瑤想起剛才吃飯時,那火堆旁的一個男人冒雨出去了一趟,回來時除了幾個接滿雨水的竹筒,兩手空空。
當時她還納悶,現在明白了——恐怕不是沒帶夠,是根本就沒帶什么干糧吧?
這荒郊野嶺,又下著瓢潑大雨,外面也不好找吃食。
她無意探索別人的事情,也不會為難,從旁邊拿起一個裝了幾個饅頭的小包袱遞給對方,“天氣太熱,我們準備的也不多,你們先墊墊吧。”
“謝謝小姐!您真是菩薩心腸!”雪蓮聲音哽咽,深深福了一禮,放下手中那枚金釵,轉身快步回到自家的火堆旁。
很快,破廟里辛辣的姜味又在破廟里彌漫開來。
以為對方喝了姜茶,破廟里的咳嗽聲會減少一些,
然而事與愿違。
角落里那壓抑的咳嗽非但沒停,反而變得更加急促。
緊接著,就聽到雪蓮帶著哭腔的驚呼,“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天哪,好燙!夫人發熱了!這可怎么辦啊……”
陳瑤低頭看了看懷里睡得不安穩、皺著小眉頭的小祖宗。
輕輕嘆了口氣,將陳峰塞到旁邊一直警醒著的胡禾懷里,囑咐道:“抱好他。”
胡禾下意識地接過小少爺,看著自家小姐起身,有些茫然:“小姐?”
“無事,我去去就回。”陳瑤低聲安撫了一句,徑直朝破廟那扇破敗的大門走去。
“小姐!”幾乎是同時,一直留意著這邊動靜的吳東仁也“噌”地站了起來。
從那個丫頭第一次過來,他就一直注意著陳瑤這邊。
對方雖然焦急,但眼神清正,不像有壞心,他便沒插手。
可此刻小姐要獨自出去,他如何能放心?
陳瑤腳步沒停,只擺了擺手:“吳叔,我去馬車上拿點東西,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