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
陳偉像頭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甩開試圖拉他的小丫鬟,那丫鬟猝不及防,“哎喲”一聲跌坐在地。
陳偉幾步沖到陳瑤身邊,用力將按住她的兩個嬤嬤推開,一把將陳瑤護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紅腫的手,聲音都帶了哭腔:
“阿姐!疼不疼?我這就帶給你去找郎中!”
眼看陳瑤乖乖挨打,胡玉娥心里正得意。
沒想到自己兒子跑進來阻攔,那股被至親背叛的怒火“轟”地一下直沖天靈蓋,燒得她理智全無!
“反了!反了天了!”
胡玉娥尖聲嘶喊:“翠荷!多叫幾個人來!把這孽障給我拉開!把二小姐按住!給我打!我看今天誰敢護著她!”
翠荷慌忙應聲跑出去叫人。
頃刻間,又有五六個仆婦涌了進來,兇神惡煞地撲向陳瑤和陳偉。
陳偉雙目赤紅,死死護在陳瑤身前,不管不顧地用身體撞開撲來的人。
廳堂內頓時一片混亂,桌椅被撞得東倒西歪。
陳瑤看似驚慌失措,在陳偉身后左躲右閃,口中還帶著哭腔:“別打了!別傷了阿偉!”
然而她躲閃的“步伐”卻異常“巧妙”,裙裾翻飛間,腳尖“不經意”地重重踩在一個仆婦的腳背上,那仆婦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她身子“不穩”地一歪,手肘又“恰好”狠狠撞在另一個仆婦的胸口,那人立時捂著胸口疼得彎下腰。
一時間,原本氣勢洶洶的仆婦們竟被兩姐弟撞得東倒西歪,大廳里哀嚎痛呼之聲此起彼伏,場面滑稽又混亂。
“夠了!都給我住手!”
一聲怒喝響起,廳內霎時死寂一片。
陳瑤松了一口氣,心里埋怨陳勇來的太慢了害她挨了一戒尺。
“老…老爺!”
胡玉娥仿佛瞬間找到了主心骨,疾步撲過去,一手死死扯住陳勇的胳膊,另一只手拿著帕子往眼角按,哭訴道:
“老爺,你得給我做主啊!我這娘當得…當得實在沒臉見人了!”
“混賬!”陳勇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冰冷,“看看你像什么樣子!還有你們!”
他凌厲的目光掃過廳內噤若寒蟬的一群人,“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成何體統!”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重若千金:“都下去,今日之事,誰敢在外頭嚼半個字,休怪本官不講情面,統統送到牢里清醒清醒!”
下人們嚇得魂飛魄散,唯唯諾諾地應著“是”,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廳堂里只剩下陳勇、胡玉娥、陳瑤和陳偉四人。
空氣凝重得令人窒息。
陳瑤與陳偉悄悄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垂下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試圖悄無聲息地退出這片是非之地。
眼看腳尖就要跨過那道門檻了——
“站住!”
陳勇冰冷的聲音如同無形的繩索,瞬間勒住了兩人的腳步。
姐弟倆身形一僵,緩緩轉過身,垂手而立!看著甚是乖巧。
“你們兩個,”
陳勇頓了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陳瑤和陳偉耳中,“給我在院子里好好站著!待我處理完這里,再跟你們‘好好’算賬!”
夜色漸深,庭院里只剩下蟲鳴和晚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
陳瑤和陳偉并排站在青石板上,垂著頭,像兩棵蔫了的小苗。
站了約莫半炷香,陳偉終于耐不住這沉重的寂靜,他小心翼翼地用胳膊肘碰了碰陳瑤,聲音壓得低低的,“阿姐,我們…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陳瑤從鼻腔里輕輕“嗯”了一聲,依舊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鞋尖沾的一點泥灰上。
她心里亂糟糟的,倒不是為弟弟這莽撞一問,而是為著自己。
弟弟的維護,那份不管不顧沖進來的情意,她心里是暖的,是感激的,嫡親的骨肉也不過如此了。
可這份情意,卻像一把雙刃劍,非但沒能解圍,反而將局面攪得更渾,讓繼母徹底失了控。
她細細咀嚼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人人都夸她聰慧機敏,日子久了,她似乎也真的以為自己能看透人心,能在言語間游刃有余地周旋。
可今日,現實給了她狠狠一記耳光。
在那大廳之上,她只顧著一味為自己辯解、開脫,字字句句看似條理分明、占住道理,卻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
她那些軟中帶刺、據理力爭的話,落在胡玉娥耳中,本身就是一種挑釁。
說到底,她過往生活的環境太過簡單,雖有防人之心,卻未曾真正浸染過這深宅大院里綿密如針的算計和不容置疑的等級森嚴。
玩弄人心?她還差得遠呢。
今天這頓打,表面看是繼母尋釁,深究起來,何嘗不是她自己思慮不周、鋒芒太露招來的?
挨得不冤。
大廳里,胡玉娥那帶著哭腔的控訴聲斷斷續續,時而拔高,時而低泣,間或夾雜著陳勇低沉而威嚴的簡短話語。
聽不真切,但能感覺到里面的氣氛在慢慢變化。
終于,那委屈的哭聲漸漸低微下去,直至消失。
“吱呀”一聲,沉重的廳門被拉開。
陳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甚至沒看院中罰站的姐弟倆一眼,只背著手,步履沉穩地徑直朝院外走去。
快走到月亮門洞時,他才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傻愣著干什么?跟我去書房。”
書房里燈火通明,驅散了外面的夜色。
陳勇隨意揀了張圈椅坐下,指了指自己前面的位置。陳瑤和陳偉依言跪下,腰桿挺得筆直。
“現在知道錯在哪了么?”陳勇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最終落在陳瑤身上。
陳瑤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清亮,“女兒知道。”
她的聲音不高,但吐字清晰,一條條細數,“一不該,明知知府府上有問題,還心存僥幸去涉險,將自己置于險境,是為不智;
二不該,不顧及通判府的名聲體面,在知府府做客時,與阿姐當眾起爭執沖突,引人側目議論,是為不謹;三不該……”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頂撞母親,言語失當,未能顧及長輩顏面與感受,是為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