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您瞎想什么呢!”
陳瑤扶著陳老頭的胳膊朝里屋走,語氣帶著幾分嗔怪,“郎中說,阿奶這病,壓根兒就不是大病!
是以前吃藥吃得太久,把身子給吃‘虛’著了!”
“啊?”
陳老太渾濁的眼睛里透出一點不敢置信的光,嘴唇翕動著,“我今日沒吃藥?那……那我咋還沒力氣……”
“那是藥勁兒還沒過去呢!”
陳瑤放開陳老頭,握住老太太冰涼的手,語氣篤定,“郎中說啦,是藥三分毒,您吃了那么久的藥,體內積了些藥性,這才覺得身子發沉。
他讓您老,多喝水,特別是那綠豆水,喝上幾天,把那些‘積毒’沖干凈了,保管您身上就輕快了,比從前還有勁兒!”
“真……真的?”陳老太依舊有些將信將疑。
“當然是真的!”
陳瑤用力點頭,眉眼彎彎,“阿奶放寬心,好好養著,等過幾日您有勁兒了,我陪您去藥王廟上香!咱們去去病氣,求個平安符回來掛著!”
“好好好!”
一直緊張地站在炕邊的陳老頭,聽到這里,臉上緊繃的皺紋終于舒展開來,“阿瑤這個主意好!去藥王廟好!去去晦氣!”
“阿爺你去偏房休息吧,今日我陪著阿奶,”
陳瑤把陳老頭扶到偏房門口,看他關上房門,才朝站在院子里的胡禾招了招手,“你去把今日請了郎中的事和喜子說一聲。”
他們就是提個醒,至于后續,那就要看陳勇的意思了。
喜子眉頭緊鎖,大小姐這是什么意思?給老夫人請郎中,為什么要和他說?他又不是郎中,他懂什么?
看著陳偉離開的背影,陳勇欣慰地揉了揉眉心,扭頭喊喜子伺候他梳洗,喊了幾聲喜子都沒動。
陳勇不耐地踢了喜子一腳,“想什么呢?”
“老爺,今日大小姐重新給老夫人請了郎中。”喜子下意識地把心里的話說了出來,“他們請就請唄,為什么要和我說。”
陳勇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可知道那郎中在哪個醫館坐診,明日你去問問。”
喜子心頭猛地一凜,老爺這架勢……他連忙應聲:“是!”
胡玉娥踏進小院,眉頭便下意識一蹙,眼中那點厭煩幾乎要溢出來,又被她壓了下去。
這幾日陳勇總是念叨,問她可曾去瞧過老夫人,念得她耳朵生繭。
她不好一直拿言語搪塞,就來應個卯。
“娘,身子可大安了?”
胡玉娥的聲音浮在干澀的空氣里,刻意堆起的笑,僵在唇邊。她伸出手,虛虛扶住陳老太枯瘦的胳膊肘。
連著幾日未碰那苦藥湯子,陳老太覺得胸口那口壓了許久的濁氣散了些,兩腿也添了絲力氣,能在院里挪動幾步了。
她輕輕拍了拍胡玉娥攙扶著自己的手,“你忙你的去,我這把老骨頭,還硬實著,莫為我耽擱了正事。”
胡玉娥聞言,立刻抽回手。
悄默默地抽出一方素色絲帕,指尖捻著,不著痕跡地揩過方才碰觸過陳老太的地方,眉眼彎起:“阿勇他呀,一顆心全系在娘身上了。
我兄長昨日送了些上好的血燕,最是滋補。我讓人給娘送了過來,娘您每日叫人燉上一盅,溫溫地喝了,保管這病就好了!”
“我老婆子哪吃得了那精細玩意,你快拿回去。”
陳老太揮了揮手,“咱就是個種地的,給我吃浪費了。”
確實有些浪費,老太太又不懂,所以她只是讓人拿了一些碎沫,不值什么錢。
等她離開后,陳瑤嫌棄地扒了扒那些碎末,招呼胡禾過來,“拿去給大夫看看,順便問問阿奶能吃燕窩么?
要是能吃,你再去買些上好的燕盞,這些......處理了把,或送人或賣了,銀錢你自個兒留著就行。”
一回到正院,胡玉娥臉上的笑意就落了下來。
她把那方絲帕塞進翠柳懷里:“拿去!找個沒人地兒燒了!一股子老棺材瓤子的腐朽氣,沾上就晦氣!”
翠柳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手卻悄悄伸過來,怯怯地扯了扯胡玉娥寬大的袖緣,聲音細若蚊蚋,“夫人…夫人…老爺,老爺他…”
胡玉娥正心煩,不耐地一把甩開翠柳的手,柳眉倒豎:“做什么縮頭縮腦的?不過兩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厭物,就把你嚇破了膽?”
“你口中這‘老厭物’,”一個低沉壓抑、裹挾著雷霆的聲音,陡然在她身后響起,“指的是誰?”
胡玉娥渾身一僵,臉色變了又變。
片刻后,她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撫著鬢邊微顫的金釵,聲音拔高,帶著一種夸張的嬌嗔:
“哎呀!我的老爺!您可嚇死妾身了!這青天白日,在自己家里頭,您怎么走路都沒個聲兒呀?”
陳勇就站在幾步開外的正房門口,一身深青色常服,腰間束著犀角帶,襯得他身形愈發沉肅。
他并不答話,背著雙手,指節在身后無聲地捏緊,一雙鷹隼般的眼,銳利地釘在胡玉娥臉上,“再問一遍,你方才說的‘老厭物’,是哪一個?”
胡玉娥臉上的笑搖搖欲墜,她強撐著,聲音發飄:
“沒…沒誰啊!是…是莊子上的管事和我抱怨,今年雨水太多,收成比往年要減兩成…我一時氣急,就…就罵了幾句!”
陳勇從鼻腔里沉沉哼出一聲“嗯”,辨不出喜怒。他不再看她,背著手,步履沉穩地越過她,徑直朝飯廳走去。
那一聲“嗯”,如同重錘,砸在胡玉娥心上。
想到自己剛才被牽著鼻子走,一股邪火混著后怕猛地竄上來,燒得胡玉娥五臟六腑都疼。
好啊,好你個陳通判!
官威都耍到我頭上來了!
胡玉娥銀牙暗咬,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看來是得給大哥那邊遞個話,讓他好好敲打敲打陳勇!別時間長了,這人忘記自己的烏紗帽是怎么得來的了。
飯桌上依舊靜悄悄的,只有陳峰吃得小肚子溜圓。
當夜,正院上房里,隱約透出幾聲壓抑的爭執,聲音斷斷續續,很快便徹底沉寂下去。
次日天剛蒙蒙亮,胡玉娥便“病”了,急急遣人去請了郎中,動靜鬧得闔府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