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瑞復被送回府后,便吩咐小廝興旺:“你盡快了解清楚崔六和他那小侄子身邊貼身伺候的都是哪些人,這些人在外頭有沒有家人姘頭,他們的家人姘頭都住在哪里。”
興旺一邊應“是”一邊在心里叫苦。
人家國公府肯定跟以前的榮昌侯府一樣,貼身照顧主子的都是家生子。
這些家生子和他們的家人都住在國公府里,外人見都見不著,哪里是那么容易打探的。
但主子既然交代了下來,甭管查不查的出,他都得先查了再說。
翌日他便去菜肆買了一籃雞蛋,裝作進城兜售雞蛋的鄉下人,蹲守在國公府斜對面。
誰知國公府的護衛眼尖,竟然認出他是韓瑞復的貼身小廝,二話不說就過來趕人。
他只好退到路口蹲守。
卻一連兩天都沒見著國公府的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韓瑞復向來沒把他們這些下人當人看,這事要是辦不成,回頭他準會被他賣了換酒錢。
就在他著急之際,忽然看到曾被韓瑞復帶人羞辱的崔家六少爺帶著兩個小廝朝路口走來。
他忙轉過身子,低頭看身前的雞蛋。
只聽崔家六少爺吩咐其中一個小廝:“你去桂香樓給我買兩盒綠豆餅,買完趕緊回府,別在外頭瞎轉悠。”
小廝恭敬點頭:“少爺您放心,小的已經洗心革面,絕不會再看人斗蟋蟀。”
崔家六少爺冷哼了一聲:“你最好真的轉性了,再犯糊涂就別跟著我了。”
說完帶著另一個小廝朝左側街道走去。
興旺偷偷瞄了一眼留在原地的小廝,見他那張圓臉上滿是狡黠之色,便知他打算陽奉陰違。
這個小廝他不曾在崔六身邊見過,估計是新提拔上來的。
小廝哼著小曲走向右側街道。
興旺提起雞蛋籃子,快步跟了上去。
只見那圓臉微胖小廝去了桂香樓所在的南北大街,卻沒有直奔桂香樓,而是拐進了北邊一條巷道。
這條巷道興旺以前來過許多次,里頭都是賣蟋蟀斗蟋蟀的。
圓臉微胖小廝看人家斗了好幾場蟋蟀,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巷道,去桂香樓買綠豆餅。
興旺估計這人還會來北十六巷看人斗蟋蟀,便回府跟韓瑞復邀功。
“小的發現崔六少爺有個小廝癡迷斗蟋蟀。”
韓瑞復以前也斗過一陣子蟋蟀,興頭過了就沒怎么玩了,他有個弟弟倒是極其癡迷,把月錢都拿去買了蟋蟀,手里有只“常勝將軍”,逢斗必贏。
他尋思片刻,對興旺道:“你把八少爺那只‘常勝將軍’偷過來,然后賒給崔六,再暗中弄死‘常勝將軍’,逼他還債,不還就替你做事。”
興旺驚恐道:“八少爺知道了,會打死小的。”
韓瑞復冷冷看著他:“你不做,我這就打死你。”
興旺:“……”
他只好想方設法偷了八少爺的“常勝將軍”。
翌日他帶著“常勝將軍”去了北十六巷,等了小半天,果然又看到崔六那圓臉微胖小廝過來。
那小廝和昨天一樣,只看不斗,興旺找人斗了幾場,場場都大獲全勝。
“你這蟋蟀真厲害!”
那小廝兩眼放光。
“和我的夢中情蟀長得一模一樣。”
興旺問他:“你怎么不下場?”
小廝搖頭道:“我沒什么錢,買不起好的蟋蟀,只能過過眼癮。”
興旺道:“我可以借給你,贏了我們對半分。”
小廝睜大眼睛:“真的?”
“當然是真的。”興旺回道,“不過若是輸了,你得賠錢。”
小廝盯著“常勝將軍”看了兩眼,篤定道:“它肯定不會輸。”
興旺于是取出一早擬定的契約,讓他簽字按手印。
小廝粗略掃了兩眼契約,便簽了。
簽好后,興旺將蟋蟀給它,叮囑道:“千萬看好了,若是它跑了或斗死了,你可是要賠我大筆銀子的。”
小廝看著澄泥罐里的蟋蟀,一臉鄭重道:“我絕不會讓它有任何閃失。”
而后興奮地和人斗了一場賭注為十兩銀子的局。
斗贏了。
再斗一場,又贏了。
小廝興高采烈道:“我要發啦!”
興旺笑道:“你的財運不錯。”
“多虧大哥借我蟋蟀。”
小廝道完謝,又和人斗了起來。
蟋蟀的行動卻突然變得遲緩,被對手一口咬掉了一條腿,緊接著,又被咬掉了頭。
小廝如喪考妣:“怎么會這樣?!方才明明好好的……”
興旺眸光閃了閃。
在將“常勝將軍”借給小廝前,他給“常勝將軍”喂了添加了砒霜的蜂蜜。
他面無表情道:“按照契約,你要賠我三千兩銀子。”
小廝錯愕:“三千兩?不是三十兩嗎?”
興旺翻了個白眼。
“你隨便找個人問問,看看三十兩能不能買到,這可是我花了一千兩買來的!”
小廝臉色煞白。
“我、我哪來三千兩賠你……”
興旺冷笑道:“你賠不起,就跟我到官府去。”
小廝抓著他的手臂,惶恐道:“大哥,有話好商量,我一個月有二兩月銀,可以慢慢還你。”
“一個月二兩,一年二十四兩,你就是還一輩子,也還不起這三千兩。”
興旺冷冷道。
小廝緩緩垂下頭。
“不過,”興旺頓了下,“若是你肯幫我做一件事,倒是可以不用賠錢。”
小廝如蒙大赦,眼睛再次亮了起來。
“大哥你盡管說,就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誰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興旺撇了撇嘴。
“我們找個沒人的地兒,慢慢說。”
隨即帶小廝去了一條僻靜無人的胡同,小聲將要小廝做的事情說了。
小廝聽了,臉色大變。
“不行,我們一家子都在國公府呢,哪敢往少爺的飯菜里下藥,就算是瀉藥,也不行。”
興旺:“那你賠我三千兩。”
小廝:“……”
“不過一點瀉藥而已。”興旺道,“你們少爺可是國公府的少爺,我不過被他欺負了,想要出口氣,可不敢要他的命,眼下倒春寒,人容易著涼拉肚子,他吃了瀉藥也懷疑不到你頭上。”
小廝沉默了好一會,點頭道:“好吧,我幫你。”
興旺將“瀉藥”交給了小廝,叮囑道:“你記得避開人,可千萬別讓人發現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廝點頭。
兩人分別后,興旺回府跟韓瑞復稟報:“少爺,藥物我已經交給那小廝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
韓瑞復身上的棍棒傷還沒好,仍然只能趴床上,聽到這話,眼底難得浮起一抹痛快。
“你去慶國公府守著,一收到噩耗就回來稟報。”
興旺道好。
隨即提了幾雙草鞋去了慶國公府大門口斜對面。
這回他學聰明了,在頭上戴了個大草帽,把自己的面容遮了。
慶國公府的護衛沒能認出他,他靜靜蹲守在那里等消息。
蹲了大概一個時辰,角門里突然跑出一道微胖身影,正是崔六那小廝。
對方滿臉驚慌,像是受了莫大驚嚇。
莫非崔六已經身亡?
他暗自思忖。
下一瞬,忽見那小廝朝他奔來。
“大哥,你不是說那是瀉藥嗎?怎么我家少爺吃了上吐下瀉,命都沒了?”
興旺瞠目結舌。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你這身衣服我今天才見過,怎么認不出?”
“……”
興旺這才想起自己忘了換衣服。
“走,別在這里嚷嚷。”
他趕緊拉著小廝走開。
到了沒人處,方問道:“你家少爺沒命了?”
小廝道:“可不是!吃完半個時辰就沒命了!你給我的是毒藥對不對?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興旺矢口否認:“我給你的是瀉藥,你家少爺的死可不一定跟我那藥有關系。”
“怎么可能!”
“你家少爺不是剛種了牛痘嗎?可能他出的痘疹和這個瀉藥相沖,才會出意外。”
小廝捂臉:“怎么會這樣!現在怎么辦?官府肯定會查到我頭上。”
興旺寬慰道:“你先別慌,你家少爺也許因為別的原因死的也不一定,你找個地方躲兩天,避避風頭再說。”
才說完,崔家護衛忽然出現在巷口。
“他在這里!”
小廝拔腿就跑。
慢了一步的興旺見狀,也跑了起來。
甩脫崔家護衛后,他跑回府里,將崔六身亡的消息報給韓瑞復。
韓瑞復撫掌大笑。
“死得好!”
崔六敢抽他鞭子,活該死在他手上。
他笑完對興旺道:“你這就去找幾個人,到街頭巷尾散播消息,就說慶國公府的少爺種牛痘后死了。”
興旺便帶著院里的人出去了。
孰料剛拉著人八卦,就被東城兵馬司的衙差逮了個正著。
“妖言惑眾?跟我們回衙門。”
興旺頓時懵了。
“我們沒有造謠,慶國公府的六少爺種完牛痘真的死了。”
衙差冷笑:“人家活得好好的,你說人家死了,還說不是造謠?”
興旺急忙解釋:“他剛死,你們還沒收到消息。”
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六少爺,就是他讓我給您下藥。”
興旺大驚。
扭頭一看,那圓臉微胖小廝正領著崔家六少爺朝他走來。
頓時感覺天都塌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崔家六少爺怎么還活著?
話要說回韓瑞復動歪心思那晚。
紀長卿一直派人盯著承恩侯府,自然知道承恩侯派了隨從去接近興旺,將慶國公府闔府上下中了牛痘之事透露給興旺,借興旺之口傳給韓瑞復,激起韓瑞復報復之心一事。
他將此事說給馮清歲后,一貫熱衷于“助人為樂”的馮清歲決定幫韓瑞復一把。
于是讓五花假扮崔六小廝,假裝癡迷斗蟋蟀,好讓韓瑞復抓住她的“軟肋”設局,逼迫她對崔家六少爺下手。
興旺被抓后,供出了韓瑞復。
韓瑞復投毒殺人且妖言惑眾,人證俱全,被判斬首。
上刑場前,他“供出了”一封他父親韓兆重留下的絕筆信。
這封絕筆信曾經貼滿全京城,許多人對其還有印象。
信中韓兆重說自己遭前太子趙必翔遇刺身亡,揭露趙必翔才是榮昌侯府白骨案的罪魁禍首和瑞鳳會的真正會首。
不過當初官府調查過后,將韓兆重的死推到了瑞鳳會余孽頭上,聲稱那封絕筆信是瑞鳳會偽造之物。
如今經追緝司查證,絕筆信為韓兆重親筆所寫,且在追查過程發現了更多趙必翔的罪行。
包括但不限于占山為匪,蓄養私軍,打著“承天軍”的旗號攻占河州多個縣城,指揮流民圍攻京城,在京城制造多起混亂事件,殘忍殺害自己十個兄弟……
罪惡滔滔,罄竹難書。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被趙必翔的殘忍嗜血驚得不輕。
若非官府宣布,趙必翔已在宮變當夜伏誅,他們夜里估計連覺都睡不著。
韓家老太太,也就是曾接受小與等一百個孩子賀壽的韓家老祖宗,在送走了幾個兒孫之后,終于熬不住,一命嗚呼。
韓家自此徹底落敗,子孫窮困不堪,有淪為乞丐的,有賣身為奴的,有流放服役的……
昔日昌盛,散如云煙。
清明節,馮清歲給姐姐一家上墳,將這些事告知他們,末了,道:“還有個好消息,我快成親了。”
她看了眼蹲在自己身側的紀長卿,繼續道:“和我旁邊這人,他做飯很好吃,對我還不錯,以后我們會一塊來看你們。”
紀長卿邊燒紙錢邊道:“姐姐,姐夫,你們放心,我會一輩子對歲歲好的。”
山間響起一陣松濤,似是回應。
下山后,紀長卿在山野里采了不少薺菜,回府做了薺菜豆腐羹和薺菜鮮肉餛飩。
馮清歲和五花在紀府用過膳方回宗府。
隨后帶著墨寶和卷毛去內河溜達。
內河兩岸新柳乍黃,參差如縷,滿眼都是蓬勃春意。
墨寶較冬日多了幾分活力,和卷毛追來逐去。
馮清歲和五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五花忽然頓住腳步,朝右側看去。
馮清歲也跟著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穿著一身玄色苧麻深衣,眉骨陡峻,目若寒星,高鼻梁,薄嘴唇,肅肅如松下風的美男子正站在斜對面,靜靜地看著她們。
這人她好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