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紀二老爺倏然起身,扯下腰間玉牌,“快拿了牌子,去宮里請太醫!”
“老爺別急,何苦舍近求遠?”紀二夫人牽起阮棠的手,“您忘了,阮二姑娘在這兒呢!”
阮棠臉色有一瞬不自然,手心開始沁出細汗。
“對對對,我亂心神了,”紀二老爺忙對阮棠拱手,“阮姑娘,上回長街是你救了家父,這次勞你再去看看怎么回事。”
眾人視線齊齊落在阮棠身上,仿佛海浪來襲,將她全身包裹,無所遁形。
她心下慌亂,聽到錢氏耳語:“紀老爺子昏過去了,不用怕,沒人知道你是真是假。”
阮棠心放回肚子:“勞煩二老爺前頭帶路。”
阮槿也想跟上去,被錢氏拽住衣袖。
“你又不會治病,添什么亂!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嗎?別打擾棠兒醫治!”
“母親莫不是忘了,沒去云州守孝前,您的心疾一直是我看顧的,怎么三年過去,我就成了扶不上墻的平庸之人了。”
錢氏語噎,像是才想起來,從前心疾發作是阮槿守在旁邊,診脈扎針,抓藥煎煮……
“你那點上不得臺面的本事,如何跟棠兒比?”
錢氏只以為原先發病是老爺子拿她給阮槿練手,至于喝下去有明顯效果的湯藥,不過是老爺子事先抓好的,不然憑個十來歲的黃毛丫頭,哪有那本事!
阮槿唇角抿起冷笑,意味深長:“紀大人是骨折,何至于昏迷,沒準是長街那女大夫留下的后遺癥,我想親眼瞧瞧,棠兒妹妹是如何給紀大人醫治的。”
錢氏驚得手抖,阮槿掙脫控制,跟七公主打了聲招呼,隨著人群往后院走。
主院內。
紀大人躺在床上,臉色發紫,人已經沒了意識,丫鬟小廝哭成一團。
阮棠心一沉,強作鎮定上前搭脈,指尖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
床上的人,沒有一絲脈象。
“沒氣了。”她聲音發緊。
紀二老爺臉色驟變:“怎么可能!父親上午還精神矍鑠,怎會……”
永昌侯夫人驚訝地捂住唇:“棠兒,你再試試!聽說人昏迷時,用針扎人中能醒!”
阮棠后背都浸濕了,早知會發生意外,她今天就不來了,如今眾目睽睽之下,她若救不回人,日后還有何顏面在京中立足?
看到她冷汗直流,阮槿猜到她看不出病癥。
如此簡單的癥狀,也能誤診,阮棠的醫術能厲害到哪兒去?
可她為何能讓永昌侯夫人站起來?
阮槿正費解,就見阮棠咬牙取出銀針,刺向紀大人人中,忙道:
“住手!”
一室人望過來。
阮槿眸光沉靜如潭:“紀大人并非氣絕,只是痰迷心竅,脈息極弱,貿然施針,反而害了他。”
阮棠臉色一白,厲聲道:“姐姐休要胡說!紀大人氣息全無,我豈會診錯?現在不搶救,若有個萬一,姐姐能擔得起責任嗎?”
腦中靈光一閃,是啊,她可以把罪責推到阮槿身上。
就算紀大人死了,也是阮槿耽誤治療害死的。
到時候可能會惹怒紀家,但她作為紀大人曾經的救命恩人,紀家肯定不會怪罪,只會將怒火發泄在始作俑者阮槿身上。
得罪了紀氏一族,阮家哪還有阮槿的容身之地……
阮棠眼底的狂熱透著猙獰。
“姐姐,我知道你嫉妒我醫術比你強,可現在是人命關天的重要時候,你別任性!”
阮槿冷笑:“我嫉妒你?你見過哪只鳳凰羨慕山雞?”
錢氏頭皮發麻,見不得女兒被辱:“閉嘴!別以為學了兩天醫,就能指手畫腳,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永昌侯夫人也道:“槿兒,是你不懂事了,平日再怎么鬧都由著你,今天情況特殊,你別添亂,誤了紀大人的診治!”
阮棠眼眶泛紅:“姐姐,你若記恨我搶了你的風頭,大不了今日過后我不再行醫,他日黃泉路上祖父責怪,也只是我一個人的過錯。”
“利害我叮囑過了,你們一意孤行,出了事可別哭。”阮槿神態淡然篤定,仿佛一切竟在掌握。
她退到最后,不再開口。
阮棠擰眉,該死的阮槿,她怎么不鬧了?
母親不是說阮槿被養得單純沒腦子,一提祖父就沖動,受不了一點激嗎?
這針扎下去,人醒了萬事大吉,有個萬一豈不她背鍋。
紀二老爺見她猶猶豫豫,心像是放在烈火上煎:“阮二姑娘,你動手啊!”
阮棠只能硬著頭皮扎針,實則只刺破表層,壓根沒有滲透穴位。
床上人沒半點反應。
“紀二老爺……”她語調凄迷,“接受現實,讓紀大人安穩的去吧。”
紀二老爺愣在原地,如遭雷擊。
錢氏見狀哭出聲:“紀大人,您怎就這么沒了,百姓失去了好官,朝廷丟了位棟梁啊!”
屋里期期艾艾的哭聲,接踵響起。
阮槿冷眼看著這場鬧劇,慢悠悠開口,卻字字帶刺:“你這‘閻王帖’下得倒是干脆,連個病危的過場都懶得走,直接判了死刑?”
阮棠面皮漲紅,羞惱交加,卻反駁不了。
她手底下的病人,要么活蹦亂跳地痊愈,要么干脆利落地斷氣,從無半死不活的中間選項。
錢氏哭聲戛然而止,惡狠狠瞪著阮槿:“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這么行,你去試!”
阮棠沉寂的心,起了漣漪。
“紀二老爺,我姐姐好勝心切,您別怪罪,”阮棠嘆了口氣,“今日若不讓她嘗試,小女怕是要被扣上治死紀大人的帽子。”
紀二老爺心亂如麻,眸光不算和善地掃了阮槿一眼,擺擺手同意。
阮棠心中竊笑。
要是阮槿也失敗,丟臉的就不止她一個。
她仿佛已經看到阮槿被紀家人厭惡的場景。
就見阮槿走到床邊,將紀大人扶起身,手掌不停拍打后背。
聲音大得幾乎要蓋住屋里的哭聲。
紀二老爺臉色鐵青:“放肆!你、你做什么?”
阮棠:“姐姐你不會治病,也不能胡來,這是對死者不敬!”
阮槿動作不停,更加大力,紀大人在她手上仿佛成了一個破布口袋。
被拍得“砰砰”作響,整個身子都跟著劇烈抖動,連床板都跟著嘎吱搖晃。
錢氏看著紀二老爺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阮棠這是要害死全家:“孽障!你竟敢折磨紀大人?還不快住手!丟人現眼的東西!”
“你們都是死人啊!”紀二老爺怒火中燒,直指榻旁對父親不敬的姑娘,“把她給我拖出去!”
錢氏第一個跑上前,要揪阮槿的胳膊,被她側身一避,手上力道更重。
一聲脆響后,紀大人猛地一顫,“哇”吐出一口濃痰,濺了錢氏滿臉。
屋子里瞬間死寂。
眾人驚喜發現紀大人激烈咳嗽后,竟緩緩睜開了眼!
“父親!”
紀二老爺撲上前,音調都變了。
錢氏震驚地愣在原地,阮棠張著嘴,像是被雷劈過的蛤蟆。
紀大人虛弱地喘著氣,目光茫然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阮槿身上,剛抬起手。
阮棠一個箭步沖上前,握住紀大人的手,淚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