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后,兩個商販垂頭喪氣走出來,阮槿緊隨其后,懷里抱著個精致的木匣。
“他們沒競價?”錢氏問。
阮槿:“當然競了,是我說家中長輩好文墨,如今纏綿病榻命不久矣,死前唯一心愿親眼看看李廷珪所制的硯臺長什么樣,他們才狠心放棄。”
阮棠愕然:“你……你怎么能詛咒親長?”
“百善孝為先,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二妹妹有更好的辦法,那剛才怎么不說?”
阮棠吃癟。
錢氏同樣不悅,但她不通文墨,自不會對號入座。
心思被手中的硯臺吸引,左看右看,還是沒瞧出,這方黑黢黢的東西,跟尋常硯臺有何區別。
可,畢竟花了四千兩啊!
想著錢,錢氏越看越覺得不俗,上頭的花紋是比一般硯臺好看些,聞起來有淡淡幽香……
東西到手,錢氏心思活泛起來。
國公府高門顯貴,國公老夫人乃當今陛下的姐姐,身份尊貴無比,平日多少貴胄設宴,想請長公主赴宴當座上賓,都未必有這個臉面。
像阮家這種近幾年出頭的新貴,別說攀上關系,就是厚著臉皮搭話的機會都沒有。
若阮棠能在長公主面前留個好印象,不僅阮家在新貴中地位更上一層樓,就連她日后在京中站穩腳跟也容易多了。
錢氏這般想著,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的算計。
目光落在阮槿不施粉黛,卻依舊挪不開眼的面容上,臉色微沉。
阮槿這張臉太出挑,有她在,長公主如何能注意到她的棠兒!
馬車穿過兩條巷子,轉眼來到平安街。
再行一炷香功夫,便能看到國公府。
錢氏突然捂住胸口,哀嚎起來:“哎呦~”
阮棠忙扶住她:“娘,你怎么了?”
阮槿瞥了眼,見她冷汗涔涔:“是犯心疾了嗎?”
“槿兒還記得娘有心疾的老毛病,沒白養你。”錢氏嘆口氣,“怎么偏偏這個時候發作了。”
“既然母親不方便,就由我一人去國公府,你跟二妹妹先回吧。”阮槿說。
錢氏急言令色:“這怎么行!”
“怎么不行?當然是您身體更重要,或者我們改日再去拜訪沈國公……”
話沒說完,被錢氏打斷:“沈國公日理萬機,哪是想見就能見的,再說昨日已經遞了拜帖,不去不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就差把阮槿趕下車,寫在腦門上。
錢氏的演技實在拙劣,若不是為了接下來的事,阮槿半點陪她浪費時間的興趣都沒有。
“那母親想如何?”
錢氏還是捂住胸口的虛弱模樣,道:“從前在家,娘一發病,你就去瓊酥記買娘最愛吃的鵝黃糕,說吃了甜的,就會忘記疼痛。”
阮槿掀開簾子,馬車剛好停在距離瓊酥記不足百步距離。
心中冷笑。
“買鵝黃糕,少說排隊兩個時辰。”
阮棠紅了眼:“娘,我去給您買,就是排兩天兩夜,棠兒也給您買回來。”
錢氏攔住她,輕斥:“眼看日頭大了,你怎么吃得消……”
見阮槿望過來,意識到說錯話,忙解釋,“我的是意思,棠兒她剛來京城,好多地方沒去過,瓊酥記還是你更熟絡些。”
眼前母慈子孝的一幕,落在阮槿眼中,只覺諷刺無比。
前世,為了讓犯病的母親少些痛苦,不管刮風下雨,還是酷暑嚴寒,她必親自出門買錢氏愛吃的鵝黃糕,從不假手于人。
回來后侍奉床前,直到看她吃完,安心睡下,才能放心。
有一回冬日下暴雪,她著急趕路,拎著糕點摔了一跤,扭傷了腳。
錢氏見到糕點碎了,只顧著埋怨她不用心。
絲毫看不見她衣裙臟了,釵環亂了,手凍得發紅,連走路的姿勢都是跛的……
那時候,哪怕母親問一句,風大雪急,槿兒可有凍著,她都不會那般委屈。
她哭著回到住處,祖父揉著受傷的腳踝,安慰她,有些母親可能天生不會表達愛意。
她信了。
如果不是阮棠的出現,她可能會繼續沉浸在祖父編織的善意謊言中。
馬車內的空氣令阮槿窒息,她掀簾下車,走進瓊酥記。
不出片刻,再次出來時,停在不遠處的馬車消失無蹤。
云織氣急:“姑娘,夫人太過分了!河還沒過,就開始拆橋了!”
“這算什么!往后更無恥的事情,她也干得出來。”阮槿冷嗤。
好在,今日出門的主要任務已經完成,去不去國公府對阮槿來說,并無區別。
“還記得我之前交代你的事嗎?”
云織笑道:“記得!奴婢這就去。”
人潮擁擠的鬧市,阮槿尋著記憶的指引,很快在一處算卦小攤前停下。
就是這兒!
攤主見來了生意,頗為熱情:“姑娘,算卦嗎?十卦九靈。”
阮槿敷衍點點頭坐下,目光卻緊盯不遠處幾個正在玩蹴鞠的孩童。
“巳時二刻了。”阮槿喃喃,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算命先生還在絮叨:“姑娘命格奇特,似有雙生命數……”
阮槿一個字沒聽進心里,耳邊漸漸傳來遠處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車夫的吆喝聲和鞭子的脆響。
“閃開!通通閃開!馬發狂了!”
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那幾個孩子卻還在路中央爭搶著蹴鞠,完全沒意識到危險臨近。
紅頭繩的小女孩背對著疾馳而來的馬車,彎腰去撿滾動的球。
阮槿心跳快得幾乎沖出胸膛,幾番思量,還是怕有萬一,起身想沖出去將人救下,衣袖卻被算命的扯住。
“姑娘,您還沒給銀子呢。”
拉扯的功夫,馬車已到近前。
馬匹的嘶鳴聲幾乎刺破耳膜,阮槿感受到一陣翻滾熱浪的勁風四起。
車夫明顯也被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嚇到,忙勒緊韁繩,調轉車頭。
可瘋了的馬,豈是好控制的。
整個車廂在急速轉彎下,外側車輪猛地離地,整個車廂傾斜,車夫被甩得歪向一邊,韁繩脫手,馬匹徹底失控。
“轟——!”
車廂狠狠撞向路邊的水果攤,木架瞬間崩塌,瓜果碾碎成泥。沖擊力讓車廂猛地一震,隨即又因慣性繼續前沖,直直撞向街角的磚墻。
“砰——!”
劇烈的撞擊讓整個車廂幾乎散架,車里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一道人影從車廂里甩出,重重摔在石板路上,翻滾數圈才停下,另一人好些,撞上路邊堆放的草垛,悶哼一聲,踉蹌站起身,朝先前那人跑去。
“祖父!”
街道一片狼藉,塵土漸漸散去。
那甩出去的人仰臥在地,面色青紫,頸側血脈怒張如蚺,胸口竟反常地高高隆起。
終于有人大喊:“快送醫館!”
幾人上前想攙扶,卻聽到一聲呵斥如寒刃破空。
“不能動!”
短短幾個字,似鐵鑄般不容抗拒。
阮槿快步上前,拔下頭上的發簪,直直刺向躺在地上男人的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