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林府西跨院的青瓦,林夏指尖觸到劍匣黃銅鎖扣時,指腹的薄繭正隨著心跳輕輕震顫。
他身后的海棠樹落了滿地碎紅,沾著水汽的花瓣粘在月白長衫下擺,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
“這柄‘承影’是你祖父二十歲時佩的,” 管家福伯將桐木劍匣推過來的力道很輕,楠木拐杖在青磚上叩出篤篤聲,“當年他在太液池畔,憑這套君子劍贏了十八家公子。” 劍匣開啟的瞬間,林夏聞到了混合著松煙墨與山漆的氣息。三尺青鋒靜靜臥在鮫綃墊上,劍脊泛著冷冽的水紋,靠近劍柄處的云紋雕刻里還嵌著細碎的金粉,像揉碎了的星子。
他想起七歲那年偷溜進祖父的書房,曾見老人家對著這幅劍穗上的玉佩出神,那枚和田暖玉被摩挲得發亮,雕的是枝疏影橫的梅。 “君子劍講究心正則劍直,” 福伯的聲音混著雨聲漫過來,“起勢要如松之挺拔,收勢須似月之清朗。”
林夏握住劍柄的剎那,腕骨突然傳來熟悉的酸脹。去年秋天在演武場被西席先生用木劍挑飛佩劍的畫面猛地撞進腦海 —— 當時他惱得摔了劍鞘,先生卻蹲下來按住他顫抖的肩:“劍是君子手臂的延伸,你若恨它沉,它便會更沉。”
第一式 “松風迎客” 起勢時,雨恰好停了。他提劍過頂的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僵硬,袖口掃過廊下的竹簾,驚起一串清脆的碰撞聲。劍尖在晨光里劃出的弧線歪歪扭扭,像初學寫字的孩童描的筆畫。 “腰要沉下去,” 福伯的拐杖指向他的后腰,“您看檐角那只石獅子,多少年了,風刮雨打都站得筆直。”
林夏深吸一口氣,丹田處忽然泛起熟悉的滯澀。去年練扎馬時,先生曾讓他對著井口站三個時辰,說要感受地心往下拉的力道。此刻他盯著青磚縫里鉆出的青苔,忽然覺得雙腿像生了根,順著磚縫往地底蔓延。 劍穗上的玉佩隨著動作輕輕撞擊劍格,發出細碎的叮咚聲。
林夏盯著廊柱上斑駁的朱漆,那里還留著他十歲時刻下的歪扭刻痕。那天他因為背不出《論語》被父親罰抄,偷偷用匕首在柱子上劃了個哭臉,后來被祖父發現,卻只是笑著摸他的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得先學會藏住鋒芒。”
第三式 “梅影橫窗” 時,他的劍尖終于穩穩停在離海棠花枝三寸處。沾著雨珠的花瓣簌簌落在劍脊上,順著冰涼的金屬滑下去,在青磚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林夏忽然想起昨夜在書房看到的劍譜,泛黃的宣紙上題著蠅頭小楷:“夫劍者,心之刃也,心不妄動,則劍不妄出。” “手腕再翻半寸。” 福伯將拐杖橫在他肘彎處,“您祖父練這式時,能讓劍尖懸著的花瓣半個時辰不落。”
林夏感到小臂的肌肉在微微抽搐,汗水順著下頜線滑進領口,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上個月在酒樓聽書,說書人講起江湖劍客對決,說真正的高手能讓劍尖的顫影凝成一朵花。當時他撇著嘴不信,此刻卻盯著劍尖那片顫動的海棠花瓣,忽然覺得心尖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 日頭爬到中天時,西跨院的青石板已經被他的腳印洇濕了大半。
第十二式 “清風送遠” 收勢的剎那,林夏的手腕猛地一沉,劍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淺痕。他喘著氣扶住膝蓋,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像株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蘆葦。 “歇會兒吧。”
福伯遞過的茶盞里飄著兩片龍井,水汽氤氳了老人眼角的皺紋,“當年你祖父練到第七式,手腕腫得連筷子都握不住。” 林夏接過茶盞的手還在抖,溫熱的茶湯濺在虎口處,燙得他指尖一縮。屋檐的雨水順著瓦當匯成細流,在石階上敲出明快的節奏,倒像是誰在輕輕打著拍子。他望著劍穗上晃悠的玉佩,忽然發現那玉上的梅枝原來刻得極細,每道紋理都藏著若有若無的韌勁兒。 午后的陽光透過云層時,
林夏開始練第十七式 “朗月懸空”。劍身在陽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隨著他轉身的弧度在青磚上游走,像條蘇醒的銀蛇。當劍尖第三次穩穩停在鬢角時,他聽見福伯低低地 “咦” 了一聲,轉頭看見老人正用袖口擦拭眼角。 “
這式最忌浮躁,” 福伯的聲音有些發啞,“你祖父當年為了練它,在月光下站了整整三個月。” 暮色漫進西跨院時,林夏的月白長衫已經濕透了三次。他收劍入鞘的動作終于有了幾分流暢,劍穗掃過劍匣邊緣的銅環,發出一串清越的脆響。福伯收起劍匣時,他忽然發現老人家手腕內側有塊月牙形的疤痕,像被什么銳器輕輕咬過。 “這是你祖父教我練劍時留下的。”
福伯順著他的目光摸了摸疤痕,拐杖在地上頓了頓,“他說練劍的人手上沒幾道疤,就像書生沒翻過幾本書。” 晚膳時林夏的手還在抖,銀筷夾起的蓮子羹幾次落在玉碗里,濺起細碎的甜香。父親林硯秋放下象牙筷,指節叩了叩桌面:“明日開始,卯時到亥時,除了三餐不許出西跨院。
”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打在芭蕉葉上沙沙作響。林夏望著窗紙上自己練劍的影子,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君子劍不是用來贏的,是用來守的。”
第二天卯時的梆子聲剛落,林夏已經站在了西跨院的露臺上。晨露打濕了他的發梢,沾在睫毛上涼絲絲的。當 “松風迎客” 的劍勢再次展開時,他忽然覺得丹田處的滯澀散了些,劍尖劃過的弧線里,竟有了幾分雨絲的靈動。
福伯拄著拐杖站在廊下,看著少年人被汗水浸透的背影,悄悄將懷里的傷藥往袖中又塞了塞。青磚縫里的青苔又長高了些,沾著露水的樣子,像極了許多年前那個同樣倔強的年輕人,在晨光里一遍遍地揮舞著手中的劍。
晨光如碎金般灑在林府西跨院的青石板上,林夏的身影在露臺上不斷移動。他已將 “松風迎客” 到 “朗月懸空” 這十七式練了不下百遍,可當他試圖將這些招式連貫起來時,卻總在銜接處卡頓。
“招式之間的轉換,要如行云流水,不可有半分滯澀。” 福伯的聲音從廊下傳來,他手中的楠木拐杖輕輕敲擊著青磚,“就像這院中流轉的風,從海棠樹到芭蕉葉,無縫銜接。”
林夏深吸一口氣,再次提劍。“松風迎客” 起勢,他努力讓身體放松,想象自己是一株迎風而立的青松。
接著,他順勢過渡到 “梅影橫窗”,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可就在轉向下一式時,手腕卻猛地一沉,劍尖不由自主地磕在了青磚上,發出 “當” 的一聲輕響。 他懊惱地皺起眉,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泛著光澤的劍身上,迅速暈開。
去年在演武場,他也是這樣,越是著急做好一個動作,就越是出錯。
西席先生那時說:“練劍如同寫字,一筆一劃都要沉穩,急則亂了章法。” 福伯緩步走到他身邊,用拐杖指著他的手腕:“此處用力過甚了。你看這檐角的雨水,從瓦當滴落,順著石階流淌,何曾用過蠻力?”
林夏看著檐角滴落的水珠,那水珠在空中劃出一道自然的軌跡,落入地面的水洼中,激起一圈圈漣漪。他若有所思,再次提劍,刻意放緩了動作,感受著招式間的連貫性。
當 “梅影橫窗” 的最后一個動作完成,他輕輕轉動手腕,讓劍尖自然下垂,緊接著順勢揚起,“清風送遠” 的起勢竟比之前流暢了許多。雖然依舊有些生硬,但已沒有了之前的卡頓。
“不錯,” 福伯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記住這種感覺,讓劍隨著你的心意走,而不是你被劍帶著走。”
林夏心中一喜,練劍的勁頭更足了。陽光漸漸升高,氣溫也隨之上升,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可他絲毫沒有察覺,眼中只有手中的劍和腳下的青石板。
午間的陽光有些刺眼,林夏坐在露臺邊的石凳上休息,福伯遞過來一碗冰鎮的酸梅湯。他接過碗,一飲而盡,冰涼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不少燥熱。
“你祖父當年練劍,可比你刻苦多了。” 福伯坐在他身旁,緩緩說道,“那時他為了練好‘朗月懸空’,常常在月光下一站就是一夜。
有一次,天降大雨,他依舊在露臺上練劍,直到天明,身上的衣服沒有一處是干的,可他手中的劍卻從未停歇。”
林夏聽得入了神,他仿佛能看到祖父在雨中練劍的身影,那身影挺拔如松,任雨水沖刷,依舊堅定不移。他低頭看著手中的 “承影” 劍,劍身上的云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在訴說著過往的榮耀。
“祖父為何對君子劍如此執著?” 林夏好奇地問道。
福伯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你祖父年輕時,曾遇見過一位江湖俠客。那俠客用一把普通的鐵劍,卻使出了君子劍的精髓,護住了一方百姓。你祖父那時便立志,要用君子劍守護身邊的人。”
林夏心中一震,原來君子劍不僅是一種武藝,更承載著一份責任與擔當。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君子劍練好。
午后,林夏繼續練劍。他不再刻意追求速度,而是專注于每一個招式的細節和招式間的銜接。劍穗上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擺動,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為他伴奏。
練到 “朗月懸空” 時,他想起了福伯說的祖父在月光下練劍的事。他努力讓自己的身姿更加挺拔,劍尖穩穩地停在鬢角,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這一刻,他仿佛與祖父的靈魂相通,感受到了那份對君子劍的執著與熱愛。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整個西跨院。林夏收劍入鞘,動作雖仍有些生疏,但已比之前流暢了許多。他看著自己被汗水浸泡得發白的手指,以及手腕上泛起的淡淡的紅痕,心中卻充滿了成就感。 福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進步不小,但切不可驕傲。練劍之路漫長,需得持之以恒。” 林夏點了點頭,望著天邊絢爛的晚霞,心中對明天的練劍充滿了期待。
他知道,自己離真正掌握君子劍還有很遠的距離,但他有信心,只要堅持不懈,終有一天能像祖父一樣,讓君子劍在自己手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夜幕降臨,西跨院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風吹過海棠樹的沙沙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蟲鳴。
林夏躺在床上,腦海中不斷回放著今日練劍的招式,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比劃著。他知道,今夜的夢,一定與君子劍有關。 第二天卯時,林夏準時出現在西跨院。
晨露未晞,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花香,他深吸一口氣,提劍開始了新一天的練習。
“松風迎客”“梅影橫窗”“清風送遠”…… 一招一式,他都練得格外認真。陽光慢慢升起,照在他身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鎧甲。
練到 “朗月懸空” 時,他忽然感覺到丹田處有一股暖流涌動,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手腕的酸脹感減輕了許多,劍尖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也更長了。 福伯在廊下看得真切,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林夏已經找到了練劍的竅門,接下來的路,就需要他自己一步步去走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林夏在西跨院練劍的身影從未間斷。他的劍技日漸嫻熟,招式間的銜接越來越流暢,身上的傷痕也多了起來,但他從未退縮。 這天,林夏正在練習 “松風迎客”,忽然聽到院外傳來一陣喧鬧聲。他停下動作,好奇地望向門口。
只見幾個家丁抬著一個大箱子,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 “這是老爺從江南帶回來的,說是給少爺的。” 為首的家丁恭敬地說道。
林夏心中疑惑,走上前打開箱子。里面裝著一套嶄新的練功服,還有幾本關于君子劍的古籍。他拿起一本古籍,封面上寫著《君子劍譜詳解》,書頁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
“老爺知道少爺在練君子劍,特意尋來這些古籍,希望能對少爺有所幫助。”
家丁說道。 林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捧著古籍,仿佛看到了父親關切的眼神。
他將古籍小心地收好,轉身對福伯說:“福伯,我一定會好好研究這些古籍,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福伯點了點頭:“老爺對你寄予厚望,你定要好好努力。” 接下來的日子,林夏除了在西跨院練劍,便是在書房研究那些古籍。古籍中詳細記載了君子劍的招式要領、發力技巧以及心法口訣。
他一邊看,一邊在練劍時實踐,劍技進步得更快了。 這天傍晚,林夏練完劍,正準備回房休息,福伯叫住了他。
“少爺,明日府中要舉辦一場小型的比武,老爺想讓你也參加。”
福伯說道。 林夏心中一怔,比武?他從未參加過比武,心中有些忐忑。
“可是我的劍技還不夠精湛……” “無妨,” 福伯打斷了他的話,“比武也是一種鍛煉,能讓你發現自己的不足之處。
而且,這也是老爺對你的一次考驗。” 林夏想了想,點了點頭:“好,我參加。”
回到房里,林夏將 “承影” 劍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后躺在床上,腦海中不斷演練著君子劍的招式。
他知道,明日的比武,對他來說是一次挑戰,也是一次機遇。
第二天,比武在林府的演武場舉行。來參加的都是府中的家丁和一些旁系子弟,他們個個身懷絕技,摩拳擦掌,準備一顯身手。 林夏站在演武場中央,手持 “承影” 劍,心中有些緊張。他的對手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家丁,手持一把長刀,氣勢洶洶。
隨著一聲令下,比武開始了。家丁揮舞著長刀,向林夏砍來,刀風凌厲,帶著一股壓迫感。
林夏深吸一口氣,想起了古籍中的心法口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他側身躲過長刀,順勢使出 “松風迎客”,劍尖直指家丁的手腕。
家丁沒想到林夏的動作如此敏捷,急忙收回長刀,向后退去。 兩人你來我往,打得難解難分。
林夏將學到的君子劍招式一一使出,雖然還不夠熟練,但憑借著靈活的身法和冷靜的頭腦,漸漸占據了上風。
最后,林夏抓住一個破綻,使出 “朗月懸空”,劍尖穩穩地停在了家丁的咽喉前。家丁見狀,只好認輸。
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林夏看著周圍贊許的目光,心中充滿了自豪。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他的練劍之路還很長。
回到西跨院,福伯笑著對他說:“少爺今日表現不錯,沒有辜負這些日子的努力。”
林夏謙虛地笑了笑:“還要多謝福伯的指點和父親的支持。”
夕陽的余暉灑在西跨院,林夏再次提劍,開始了練習。劍身在夕陽下閃著寒光,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少年的成長與夢想。他知道,只要堅持不懈,終有一天,他能成為像祖父一樣的君子,用手中的劍守護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