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走出教學樓時,暮色正沿著香樟葉的縫隙往下淌。
空氣里浮著淡淡的青草味,風掠過耳際,帶著些許涼意,吹得他后頸的汗毛微微顫動。
他捏著手機的手有些發緊,那條“你有危險”的短信在屏幕上泛著冷光,發信人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本地,但后三位數字他從未見過。
指尖摩挲屏幕邊緣,有種冰冷而滑膩的觸感,像是摸過雨天的石板。
走廊拐角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噠噠作響,像是踩在金屬樓梯上的節奏,每一步都像敲在鼓面上。
他側過身,看見李昊從樓梯間出來,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額角掛著汗珠,在夕陽下閃著微光,仿佛將要蒸發。
兩人擦肩而過時,肖鋒聞到對方身上濃重的薄荷味——那是律師事務所會議室常備的提神噴霧,刺激得鼻腔微微發酸,甚至有些嗆喉。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李昊腳步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只把公文包往懷里攏了攏,匆匆往辦公樓方向去了。
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暮色中,連同他的背影一同隱入黃昏。
肖鋒望著他的背影,指節輕輕叩了叩手機后蓋,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像是某種無聲的思索,也像是心跳的回音。
三天前肖鋒在律師事務所的記憶閃回自然,補充了背景:
那時李昊將他的選調生報名表摔在桌上,冷笑說:“窮酸書生也配跟我搶名額?”
紙張飛起又落下,像一場荒唐的戲劇,塵埃未定。
如今李昊卻一副慌亂模樣……肖鋒摸出筆記本,在“危險來源”一欄畫了個箭頭,指向李昊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頁,沙沙作響,像是夜風吹過落葉。
當晚十點,肖鋒的手機在泡面碗旁震動。
熱氣騰騰的湯面上泛起漣漪,面條沉浮不定,蒸騰的水汽模糊了手機屏幕。
這時劉學姐發來的微信:“明早八點,老地方奶茶店,記得帶身份證。”
配圖是一杯半滿的芋泥**,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歡迎光臨”的貼紙緩緩滴落,仿佛淚水般蜿蜒,帶著一絲凄美。
次日清晨,“暖冬奶茶店”門鈴輕響,木質門框被風吹得吱呀一聲,空氣里浮動著甜膩的奶香,混雜著街頭早餐鋪飄來的豆香。
劉學姐正對著筆記本電腦敲鍵盤,馬尾辮用褪色皮筋扎著,見肖鋒進來,直接把電腦轉過來:“剛從組織部內網截的,有人匿名舉報你政審材料造假。”
屏幕上的PDF文件跳動著刺眼的紅章,舉報信標題為《關于肖鋒同志涉嫌偽造基層工作經歷的情況反映》。
內容中夾著一張模糊截圖——某社區2018年的值班表,肖鋒的名字被紅筆圈出,但日期卻是2019年3月。
“時間線對不上。”肖鋒用指甲點了點屏幕,聲音低沉,“2018年3月我還在律師事務所當實習生,打卡記錄都在市人社局備案。”
他掏出手機拍照取證,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一圈指紋,溫熱中帶著一點潮濕。
“這封舉報信是誰遞的?”
劉學姐把一杯奶茶推給他,杯底壓著一張便簽紙,上面赫然是李昊的簽名——正是律師事務所專用便簽。
紙面泛黃,字跡潦草,像是倉促之間寫下的遺言。
劉學姐低聲說道:“今早王主任去組織部送材料,我在電梯里聽見他跟科長說‘要對組織負責’。”
她頓了頓,“王主任當年是周梅她爸的老下屬,你被前公司辭退的事,也是他簽的字。”
肖鋒的拇指在手機屏幕上摩挲,照片中的紅章漸漸模糊成一片。
指尖傳來微微發熱的感覺,仿佛握住了憤怒,還有一點點電流般的震顫。
他想起周梅上周在同學群發的消息:“有些人啊,考選調生跟買彩票似的,也不照照鏡子。”
配圖是兩人分手那天,肖鋒蹲在出租屋門口吃泡面的照片。
畫面模糊,卻清晰得刺眼,仿佛每一個像素都在嘲笑他。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收到一條陌生短信:“別查得太深,否則后果自負。”
發送人未知,IP隱藏,但語氣卻透露著熟悉的味道。
肖鋒心頭一凜,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周梅也牽涉其中?
“我需要省紀委的查詢權限。”他突然說,語氣堅定,“查王主任近半年的銀行流水,還有李昊律師事務所的委托記錄。”
劉學姐挑眉:“你想干什么?”
“孫子兵法說‘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肖鋒把奶茶推回去,塑料杯底與桌面摩擦發出輕微的“嘶啦”聲,像是某種撕裂的預兆,“他們要掀桌子,我就先把桌腿鋸了。”
三日后清晨,肖鋒在律師事務所門前吃早餐,聽見兩個實習生議論:“王主任昨天被叫去組織部了,臉色跟死了爹似的。”
這時,肖鋒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省紀委的老校友發來的微信:
“匿名信IP定位到律師事務所203辦公室,匯款記錄顯示李昊賬戶三個月前給王主任轉了五萬。”
附有轉賬截圖,備注寫著“項目咨詢費”。
肖鋒將截圖存入加密文件夾,抬頭時正撞見李昊站在早餐店門口。
晨光落在他鏡片上,反射出一道白光,刺眼如刀鋒。
對方的金絲眼鏡蒙著層霧氣,嘴角抽搐,欲言又止。
李昊轉身時撞翻了垃圾桶,易拉罐滾到肖鋒腳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仿佛命運的鐘擺。
“需要幫忙嗎?”肖鋒彎腰撿起罐子,指尖擦過拉環上的銹跡,略帶涼意,還有一點鐵腥味。
李昊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突然拔高聲音:“少得意!選調生看的是綜合能力,不是耍小聰明——”
“李律師。”走廊傳來王主任的聲音,平靜中帶著壓迫,“組織部的同志找你了解情況。”
李昊的臉瞬間煞白,扶著門框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幾乎摳進木頭里,指節泛白。
肖鋒望著他踉蹌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模擬答辯那天張教授說的話:“笨功夫才是真功夫。”
他點開朋友圈,周梅的新動態躺在最上方:九宮格是她和李昊在馬爾代夫的合影,配文“有些人就算穿上西裝,也還是個廢物”。
評論區有人@肖鋒。
肖鋒指尖在屏幕上懸了三秒,退出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普法文章:
《誣告陷害罪的認定與量刑標準》,配文:“法律是最鋒利的盾。”
半小時后,劉學姐發來消息:“選調生招考重點考察名單出爐了,你排第二。”
肖鋒站在辦公室窗前,晨霧正從遠處的江面漫上來。
晨風穿過窗戶縫隙,吹動窗簾,帶來一絲潮濕的泥土氣息,還有一縷遠處工地的機油味。
他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西裝領口有些皺,是昨晚改方案時壓的。
衣料粗糙,硌得脖子發癢,像是某種無形的壓力。
風掀起桌上的筆記本,最新一頁寫著:“致人而不致于人,第一步,讓對手先動。”
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他低頭看見王主任從組織部大樓出來,腳步虛浮,扶著墻蹲在花壇邊,身影佝僂如枯枝。
肖鋒合上筆記本,陽光正好漫過窗沿,在封皮上投下一道金邊。
紙頁之間殘留著昨夜熬夜留下的咖啡漬,苦澀的氣息仍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他對著玻璃哈了口氣,用指尖畫了把劍,又慢慢抹掉。
有些劍,該出鞘時,自會寒光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