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大乾王朝最陰暗的角落。
潮濕的霉味混雜稻草的味道,從石縫里鉆出來,無孔不入,侵蝕著囚犯的意志。
曾經(jīng)威震北疆、身披榮耀的鎮(zhèn)北王林在虎,如今像一灘爛泥,癱在角落里,華貴的囚服早已被污穢浸染,散發(fā)著酸臭。
他的雙眼渾濁而死寂。
搶奪軍功,構(gòu)陷親子,這等丑聞,足以讓百年王府的聲譽(yù)毀于一旦。
他完了。
他那個最看重的嫡子林程乾,也完了。
整個王府,都完了。
絕望,如附骨之疽,啃噬著他每一寸神經(jīng)。
就在這時,牢房外傳來腳步聲。
“咔嚓、咔嚓……”
那是黑甲衛(wèi)特有的鐵靴踏地的聲音,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厚重的牢門被打開,刺眼的光線投射進(jìn)來,林在虎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眼睛。
“鎮(zhèn)北王,陛下宣你,御書房覲見?!?/p>
黑甲衛(wèi)的聲音沒有絲毫感情,像一塊冰。
林在虎僵住的身體,猛地一顫。
陛下?
宣他覲見?
一縷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希望,突然從他死灰般的心底冒了出來,并迅速燎原。
是了!
陛下一定還是念著他鎮(zhèn)北王府歷代鎮(zhèn)守北疆的功勞!
念著他林在虎也曾為大乾流過血、拼過命!
這或許不是催命符,而是赦免令!
他掙扎著,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因?yàn)樘傻锰?,雙腿發(fā)麻,險(xiǎn)些再次摔倒。
“快……快扶我一把!”
他幾乎是渴求地看著那兩名黑甲衛(wèi),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
御書房內(nèi),龍涎香的青煙裊裊升起,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林在虎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頭顱深深埋下,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龍椅上那個主宰他命運(yùn)的男人。
他只希望,自己的卑微姿態(tài)能換來一絲憐憫。
許久,頭頂才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
“林在虎,你知道朕為何宣你來嗎?”
永安帝的目光,甚至沒有從墻上那副巨大的《北疆堪輿圖》上移開分毫。
“臣……臣有罪!臣罪該萬死!求陛下開恩!”
林在虎不住地磕頭,額頭撞擊地磚,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永安帝終于轉(zhuǎn)過身,緩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厭惡,只有一種讓林在虎遍體生寒的漠然。
“你最大的罪,不是貪墨軍功,不是構(gòu)陷親子?!?/p>
永安帝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山,壓得林在虎喘不過氣。
“而是你,有眼無珠?!?/p>
林在虎猛地抬頭,滿臉錯愕。
有眼無珠?
“朕今日讓你來,是告訴你一件事?!?/p>
永安帝頓了頓,似乎在欣賞他臉上的茫然和恐懼。
“從今往后,鎮(zhèn)北王府,只認(rèn)林程延一人?!?/p>
“你那嫡子林程乾,奪爵除名,永囚天牢。而你,也將在此地,了此殘生?!?/p>
“鎮(zhèn)北王的爵位,未來,只會是林程延的。”
轟!
林在虎的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他聽到了什么?
林程延……那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的庶子,成了王府唯一的繼承人?
他那個寶貝疙瘩一樣的嫡子,卻要永囚天牢?
“不……不!陛下!這不合規(guī)矩!他是庶子??!陛下!”
他像是瘋了一樣,膝行上前,想要去拉扯皇帝的龍袍,卻被一股無形的氣勁震開。
“陛下!求您收回成命!程乾他……”
“閉嘴!”
永安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有資格跟朕談規(guī)矩?”
他繞過癱軟在地的林在虎,重新踱步到書案前,語氣又恢復(fù)了平淡。
“說起來,你該感謝你的次子。他,有情有義啊?!?/p>
林在虎懵了,呆呆地看著皇帝的背影。
“就在剛才,金殿之上,林程延,已經(jīng)領(lǐng)了朕的旨意?!?/p>
“他愿意,代兄頂罪,為你們父子犯下的錯,為鎮(zhèn)北王府的顏面,去北疆,為我大乾再守一次國門?!?/p>
永安帝拿起一方玉璽,在手中緩緩摩挲,語氣里帶上了一絲“贊許”。
“五萬殘兵,三月糧草,此去九死一生。”
“他為了延續(xù)鎮(zhèn)北王府的輝煌,不惜己身,慷慨赴死。林在虎,你,應(yīng)該為此感到榮耀?!?/p>
榮耀?
林在虎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還要去戰(zhàn)場?
去那個被稱為“絞肉機(jī)”的北疆戰(zhàn)場?
林在虎自己就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的恐怖。
殘肢斷臂,血流成河,哀嚎遍野,活人被凍成冰坨,戰(zhàn)馬被啃食殆盡……
那不是戰(zhàn)爭,那是地獄!
那個孩子,那個在他印象里總是沉默著、低著頭的孩子,竟然還要再去一次那種鬼地方?
這一次,還是帶著幾乎必死的條件!
一時之間,林在虎想到了至今仍躺在天牢里,還在抱怨伙食太差的林程乾。
又想到了那個獨(dú)自一人,平靜地接下死亡圣旨,走向北疆的林程延。
一股遲來的悔恨猛地刺入他的心臟。
憑什么?
他憑什么這么對他?
就因?yàn)樗鞘樱?/p>
如果……
如果當(dāng)初,他沒有動那個搶奪軍功的念頭,一切,是不是都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他會不會,還是那個兒女雙全,坐擁無上榮耀的鎮(zhèn)北王?
永安帝看著林在虎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眼中的鄙夷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
他甩了一下龍袖,像是在驅(qū)趕什么令人作嘔的穢物。
“回去吧?!?/p>
“回你的鎮(zhèn)北王府,給朕……好好想想。”
回去?
林在虎的身體僵住了。
他沒有被直接賜死,他還能回到那個家?
可隨即,另一個念頭如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
程乾!
他的程乾還在天牢!
“陛下!”
他顧不上皇帝的厭惡,再次膝行上前,這一次他不敢去碰龍袍,只是絕望地趴伏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
“陛下!求您!求您放過程乾吧!他……他還年輕,他是一時糊涂??!臣……臣愿意替他受過!求您了!”
他語無倫次,聲音里帶著泣血的哀求。
永安帝發(fā)出一聲輕嘆,那嘆息里沒有憐憫,只有濃濃的失望。
“林在虎,你到現(xiàn)在,還沒想明白嗎?”
他俯視著腳下這個曾經(jīng)威風(fēng)八面的鎮(zhèn)北王,緩緩開口。
“朕讓你好好想想,你的兩個兒子,究竟哪個是虎,哪個是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