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的暮色剛漫過胡同口,四合院的紅燈籠就亮了起來。暖黃的光暈透過絹面,在青石板上洇出圓圓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月亮。煊墨坐在診室的太師椅上,看著璽銘用紅紙剪窗花,剪刀開合間,“福”字的紋路漸漸清晰;炳坤在藥房煎藥,砂鍋咕嘟咕嘟冒著泡,當歸和枸杞的香氣混著臘八粥的甜,在屋里漫成一片溫柔的霧。...
“師父,您這手本事到底是怎么學來的?”炳坤端著剛溫好的米酒進來,酒液在粗瓷碗里晃出細碎的光,“上次老工廠的張師傅說,您閉著眼都能摸出藥材年份,這可不是普通醫生能做到的。”她把碗放在煊墨手邊,目光落在墻上那幅泛黃的《經絡圖》上,圖邊角有幾處褪色的朱砂批注,筆跡蒼勁又溫柔。
煊墨端起米酒抿了口,暖意順著喉嚨淌進心里。他從抽屜里取出個牛皮筆記本,封面已經磨出毛邊,翻開的第一頁貼著張黑白照片——穿軍裝的年輕人背著藥箱,站在雪山下,軍帽的帽檐壓得很低,露出的眉眼卻亮得驚人。“五十三年前在藏區當兵,那年我剛滿十八。”他的指尖劃過照片上的雪山,“第一次上戰場就遇到雪崩,整個班被困在山谷里,零下四十度,斷糧斷藥,連電臺都凍壞了。”
診室里靜得能聽見砂鍋咕嘟的聲響。璽銘停下剪窗花的手,窗花的紅紙屑落在她膝頭,像小小的火焰。“當時班長腿被石頭砸斷,傷口凍得發黑,總說看見犧牲的戰友在雪地里招手。”煊墨的聲音帶著風雪的涼意,“他夜里抱著我的胳膊哭,說對不起那些沒回來的兄弟,后來就開始胡言亂語,非要往雪地里沖,說‘去陪他們才安心’。”
炳坤的睫毛輕輕顫動,她想起母親當年也是這樣被執念困住。“那時候沒催眠術,沒心理醫生,”煊墨合上筆記本,指腹摩挲著磨損的書脊,“我只能抱著班長說‘你活著,他們的犧牲才有意義’,可他聽不進去。最后是老藏醫救了他,用酥油燈火烤著藏藥,嘴里念著經文,讓班長盯著火苗說‘把想說的話都告訴火塘’。”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暖意:“你猜怎么著?班長對著火苗說整夜的話,天亮時突然清醒了,說看見戰友們對著他笑,說‘我們不怪你’。老藏醫說那是‘火靈通心’,其實就是最原始的催眠,用火光聚焦注意力,用經文穩定情緒。”
璽銘忍不住問:“那您的催眠本事,是從藏醫那兒學的?”
“算是啟蒙吧。”煊墨往炭火盆里添了塊炭,火星“噼啪”濺起,“后來轉業到地方醫院,遇到個抑郁癥患者,是個寫碑文的老先生,總說看見碑上的字在流血。西醫給開了藥,他吃了就昏睡,停藥就說‘字要拉我去陪葬’。”他想起什么,從藥柜里取出塊墨錠,“老先生說墨里有松煙魂,能鎮邪,我就陪著他磨墨寫字,磨到第三十七斤墨時,他突然說‘字不流血了,它們在笑’。”
炳坤的眼睛亮起來:“這就是‘以形催眠’吧?用磨墨的動作靜心,用墨香安神。”她突然明白自己給患者熬藥時,為什么總讓他們看著藥汁翻滾——原來這習慣早藏在師父的傳承里。
“真正系統學催眠,是四十歲那年在香港。”煊墨的目光飄向窗外的紅燈籠,“當時開廣告公司,接了個樓盤推廣案,甲方老板卻突然得了強迫癥,總覺得樓盤地基下有‘不干凈的東西’,天天半夜去工地燒紙錢。”他比劃著地基的形狀,“我帶他去工地時,發現那里曾是片亂葬崗,他父親當年是包工頭,處理過塌方事故,這事成了他心里的刺。”
在香港的催眠工作室,他親眼看見催眠師讓老板躺在催眠椅上,用沙漏的流沙聲引導:“想象流沙是時間,把1987年的塌方事故埋在沙下……”不過三次催眠,老板就敢在工地過夜了。“我當時就怔住了,”煊墨的聲音里帶著驚嘆,“原來語言能有這么大的力量,能直接在潛意識里拆墻。”
他放下公司業務,拜在催眠師門下,從基礎的呼吸引導學到復雜的年齡回溯。最難忘的是給個被火災創傷困擾的小女孩催眠,女孩總說“看見火里有手在招手”。“我讓她想象自己抱著消防栓,對著火焰說‘我不怕你’,”煊墨的指尖在空中比劃著,“第三次催眠時,她突然說‘火里的手在說再見’,從此再也沒做過噩夢。”
“那昆侖山的通靈能力呢?”璽銘輕聲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上的玉鐲,鐲子在燈籠光下泛著淡淡的暖光。
這話讓煊墨沉默了片刻,炭火的光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五十歲那年為了研究‘氣場感應’,特意去昆侖山找老道長。”他望著窗外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風雪,“在玉虛峰的山腳下站了半年的樁。后來在山洞里閉關,第七天遇到特大雪崩,洞口被封死,我在黑暗里餓了五天,意識模糊時看見無數光影在飄——有我犧牲的戰友,有沒來得及盡孝的父母,還有未來要遇到的人……”
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那些光影里,有個穿太極服的姑娘在練劍,還有個穿白大褂的姑娘在藥房搗藥,當時不知道是誰,直到遇到你們倆。”燈籠的紅光落在他眼底,“老道長說這是‘元神開悟’,能看見因果線,但也告誡我‘緣來則聚,緣去則散,不可強求’。”
炳坤突然想起自己剛拜師時,師父總能提前備好她愛喝的陳皮茶;璽銘想起每次執行任務前,師父給的護身符總能讓她化險為夷。原來那些看似巧合的溫暖,都是師父早已預見的緣分。
“你們看這炭火。”煊墨指著盆里跳動的火苗,“璽銘的太極是‘氣’,像這火苗的升騰;炳坤的中藥是‘質’,像這炭火的沉穩;我的催眠是‘神’,像這火星的靈動。三者缺一不可,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生命之火’。”他從懷里取出兩個錦盒,推到她們面前,“這是給你們的小年禮物。”
璽銘打開錦盒,里面是枚和田玉太極佩,玉質溫潤,轉動時能聽見細微的“咔噠”聲,竟是中空的,里面藏著張極小的符咒,朱砂字跡閃著微光。“這叫‘太極鎖靈佩’,”煊墨解釋道,“危急時轉動玉佩,能調出體內真氣護體。”
炳坤的錦盒里是個青銅藥葫蘆,葫蘆口用紅繩系著,打開后飄出淡淡的藥香,里面裝著三粒黑色的藥丸。“這是‘九轉安神丹’,”煊墨的眼神格外鄭重,“用三十年陳皮、百年野山參和昆侖山雪蓮煉的,關鍵時刻能吊命,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用。”
砂鍋的咕嘟聲停了,炳坤起身去關火,袖口沾著的藥汁在燈籠下泛出琥珀色的光。璽銘把太極佩戴在脖子上,玉佩貼著心口,傳來暖暖的溫度。煊墨看著她們,突然在筆記本上寫下新的字句,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與窗外的鞭炮聲交織:
“醫身如調火,需文武相濟;醫心如點燈,需明暗相和。三生有緣聚一爐,半是藥香半是禪。”
紅燈籠的光暈透過窗欞,在字跡上流淌,像融化的蜜糖。遠處的鞭炮聲越來越密,胡同里的飯菜香混著藥香,在四合院的夜色里釀成溫柔的酒。兩個徒弟的影子依偎在師父的影子旁,被炭火和燈光烘得暖暖的,仿佛要在這小年的夜里,把這份師徒緣分,烙進彼此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