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頭頂上方的甲板傳來一陣由遠(yuǎn)及近的、雜沓的腳步聲和粗魯?shù)倪汉嚷暋?/p>
“快!把人弄上去!媽媽等著驗(yàn)貨呢!”一個粗嘎的聲音催促道。
“嘖,這小娘皮看著細(xì)皮嫩肉的,不知道能頂幾天…”另一個猥瑣的聲音響起。
艙蓋“嘩啦”一聲被粗暴地掀開,刺目的光線混雜著更加濃郁的脂粉香和酒氣猛地灌了進(jìn)來。
兩個穿著黑色水靠、面相兇狠的壯漢探下頭,看到李璃雪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其中一人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喲,醒得倒快!省得老子們扛死豬了!自己能動就利索點(diǎn),上去!”
兩人跳下底艙,不由分說地架起李璃雪。她身體綿軟,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便被半拖半拽地弄上了舷梯。
刺目的、晃動的燈光瞬間充滿了視野。絲竹管弦之聲、男女的調(diào)笑聲、觥籌交錯的喧嘩聲如同潮水般涌來。
李璃雪被強(qiáng)光刺得瞇起了眼,待適應(yīng)過來,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艘巨大得如同水上宮殿的畫舫!雕梁畫棟,極盡奢華。船頭船尾懸掛著成串的大紅燈籠,將整個甲板照得亮如白晝。
甲板中央鋪著厚厚的地毯,一群身著輕薄紗衣、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起舞,雪白的臂膀和纖細(xì)的腰肢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四周擺放著矮幾軟榻,上面坐滿了衣著華貴的男男女女,或是摟著陪酒的歌姬調(diào)笑,或是高聲劃拳行令,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氣、脂粉香和一種奢靡頹廢的氣息。
船頭高懸著一面巨大的鎏金牌匾,三個龍飛鳳舞的金字在燈火下熠熠生輝——醉仙閣!
“看什么看!快走!”身后的壯漢不耐煩地推搡了一把。李璃雪被推得一個踉蹌,目光卻如同最冷的冰刃,迅速掃過這紙醉金迷的場面,最終定格在船樓最高層,那被珠簾遮擋、燈火最為輝煌的艙室方向。
一種直覺告訴她,那里,才是這艘“醉仙閣”真正的心臟。
她被粗暴地推搡著,穿過喧囂的甲板,走向船樓底層一個相對僻靜的艙室。
艙門打開,里面光線明亮,布置得卻頗為俗艷。一個體態(tài)豐腴、穿著大紅遍地金錦緞褙子的中年婦人正坐在一張鋪著厚厚錦墊的圈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一盞香茗。
她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描著細(xì)長的黛眉,嘴唇涂得猩紅,頭上插著金晃晃的步搖,手腕上戴著好幾個沉甸甸的金鐲玉釧。
她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用戴著碩大翡翠戒指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茶蓋。
這就是鴇母,人稱“金三娘”。
“媽媽,人帶來了。”押送的壯漢諂媚地躬身道。
金三娘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那雙被脂粉堆砌出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估價貨物般的精明和審視。她的目光如同帶著鉤子,慢悠悠地從李璃雪的頭頂掃到腳底,在她清麗卻帶著灰土遮掩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她那身半舊布裙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嗯,底子倒是不錯。雖然穿著寒酸,臉蛋也臟了點(diǎn),但這身段,這眉眼…清水出芙蓉。”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拿捏的慵懶腔調(diào),像浸了蜜糖的刀子,“就是眼神太冷了點(diǎn),跟刀子似的,得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她放下茶盞,站起身,繞著被捆住的李璃雪走了一圈,濃郁的脂粉香氣幾乎令人窒息。她伸出戴著戒指的手,似乎想去捏李璃雪的下巴。
李璃雪猛地側(cè)頭避開,冰冷的眼神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刺向金三娘。
金三娘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呵,還是個帶刺兒的?進(jìn)了我這‘醉仙閣’,是龍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由不得你撒野!”她收回手,對那兩個壯漢冷冷吩咐:“先關(guān)到后頭柴房去!餓上兩頓,磨磨性子!等明兒‘嬤嬤’們騰出手來,再好好給她‘松松筋骨’!記住,別傷著臉!”
“是!媽媽!”兩個壯漢應(yīng)了一聲,粗暴地架起李璃雪就往外拖。
李璃雪沒有掙扎,任由他們拖拽著。她的目光在離開艙門前的一瞬,極其隱晦地掃過金三娘腰間懸掛的一串黃銅鑰匙。其中一把,比其他的都要小巧精致些,鑰匙柄似乎還鑲嵌著一點(diǎn)暗紅色的東西,在燈光下反射著微光。
柴房潮濕陰冷,彌漫著木柴的霉味和老鼠的騷氣。門被“哐當(dāng)”一聲從外面鎖死。李璃雪被扔在冰冷的柴堆上,捆著手腳的麻繩并未解開。
黑暗中,她緩緩坐起身,背靠著粗糙的柴垛。舌尖的傷口被再次用力咬住,劇痛刺激著神經(jīng)。
她開始嘗試著極其緩慢、極其細(xì)微地扭動手腕。那麻繩捆得極緊,深深陷入皮肉,每一次微小的摩擦都帶來火辣辣的痛楚。但她的指關(guān)節(jié),卻在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柔韌和角度,極其艱難地活動著,尋找著繩結(jié)最細(xì)微的著力點(diǎn)…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柴房外,醉仙閣的喧囂似乎達(dá)到了頂峰,絲竹聲、笑鬧聲、劃拳聲透過門板的縫隙隱隱傳來。
李璃雪的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呼吸因?yàn)槌掷m(xù)的疼痛和用力而微微急促。她的指尖,已經(jīng)因?yàn)殚L時間的血液不通而變得麻木冰冷。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zhǔn)備另尋他法時,右手小指關(guān)節(jié)處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松動感!
那繩結(jié)…似乎被她找到了一處因?yàn)橛昧Σ痪晕⑼蛊鸬木€頭!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點(diǎn)燃!
秦淮河上,一艘不起眼的烏篷小船如同幽靈般,悄然滑行在燈影稀疏的河汊陰影里。
船頭,石憨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塔,他懸吊的雙臂已經(jīng)解開,但動作間仍帶著明顯的僵硬和痛楚。
他手中緊握著一根不知從哪里尋來的、足有丈許長的晾衣竹竿,竹竿頂端,被他用粗麻繩密密麻麻地纏上了厚厚一層浸透了桐油的破布!濃烈的桐油氣味在河風(fēng)中彌漫。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燈火通明、如同水上宮殿般耀眼的“醉仙閣”畫舫,赤紅的雙眼里燃燒著焚心的焦灼和狂暴的怒火。璃雪被擄進(jìn)去已經(jīng)快一個時辰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船尾,如蘭已經(jīng)換了一身裝束。
她身上裹著一件不知從何處弄來的、帶著濃烈異域風(fēng)情的紫紅色薄紗舞裙,裙擺綴滿了細(xì)小的金鈴,隨著她急促的動作發(fā)出細(xì)碎的輕響。她臉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綴著細(xì)小銀幣的紫色面紗,只露出一雙描畫得極其嫵媚、眼尾斜飛入鬢的眸子。
裸露的腰肢和手臂上,用赭石顏料繪著繁復(fù)妖嬈的藤蔓花紋。她正對著水面模糊的倒影,飛快地將最后幾縷散落的發(fā)絲盤起,用一支鑲嵌著廉價彩石的簪子固定好。
“石大哥,準(zhǔn)備好了嗎?”如蘭的聲音透過面紗傳來,帶著一絲緊繃的沙啞,全無平日的嬌憨。
“嗯!”石憨從喉嚨里擠出一個沉悶的音節(jié),握緊了手中的長竹竿。竹竿頂端那團(tuán)浸滿桐油的破布,在夜風(fēng)中微微晃動,像一顆等待引爆的炸彈。
“記住,”如蘭最后叮囑,語速飛快,“火起后,醉仙閣必然大亂,守衛(wèi)會被吸引到前甲板救火。你制造混亂后立刻潛入水中,從船尾靠近!我會想辦法引開柴房附近的看守!找到璃雪姐,立刻帶她走!別管我!”
石憨重重地“嗯”了一聲,目光依舊死死鎖著“醉仙閣”最高層那珠簾低垂、燈火輝煌的艙室。他深吸一口氣,將胸中翻騰的殺意和擔(dān)憂強(qiáng)行壓下。
現(xiàn)在,唯有相信如蘭!
小船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加速,繞開幾艘嬉鬧的小畫舫,直插“醉仙閣”燈火最為輝煌的前舷!
距離越來越近!
已經(jīng)能清晰地聽到畫舫上傳來的絲竹靡靡之音和放浪的調(diào)笑!
石憨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在小船船頭踏前一步,腳下烏篷船被他這一踏壓得船頭猛地一沉!
他腰腹驟然發(fā)力,全身的力量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釋放!
那根丈許長的竹竿被他高高舉起,頂端浸滿桐油的布團(tuán),被他精準(zhǔn)無比地伸向船舷旁一盞懸掛得最低、燃燒正旺的巨大蓮花燈!
“呼——!”
桐油遇烈火!
竹竿頂端瞬間騰起一團(tuán)巨大的、金紅色的烈焰!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空氣,發(fā)出“噼啪”的爆響!
“起——!”
石憨發(fā)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
借著竹竿的長度和腰身扭轉(zhuǎn)的巨力,他雙臂肌肉墳起,如同舞動一條燃燒的火龍!那團(tuán)熊熊燃燒的烈焰,被他掄圓了,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和死亡的高溫,狠狠掃向“醉仙閣”前舷懸掛得密密麻麻、如同瀑布般的上百盞各式花燈!
“轟!嘩啦啦——!!”
如同點(diǎn)燃了一條火焰的瀑布!
竹竿掃過之處,那些由竹篾、絹紗、彩紙制成的精美花燈,在沾滿桐油的火焰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瞬間被點(diǎn)燃!
火勢以燎原之勢瘋狂蔓延!一盞燈點(diǎn)燃旁邊的燈,一排燈點(diǎn)燃另一排燈!刺眼的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
燃燒的竹篾發(fā)出爆裂的脆響,燒融的彩紙和絹紗帶著火焰如同火雨般紛紛墜落!前甲板上鋪著的厚厚地毯、裝飾的彩綢帷幔瞬間被點(diǎn)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