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官道的,發出細碎的碰撞和摩擦聲。
初見把殘月吊墜從衣襟里拈出來,指腹摩挲著殘月的犀利線條,金屬被體溫烘得微微發熱。
那縷熱意順著指尖一路爬到胸口,像母親留下的另一只手,替他捂住離別的酸澀。
他深吸一口氣,掀開窗簾。
東極鎮的屋脊已經沉到地平線下,只剩幾縷炊煙歪歪斜斜地升上鉛灰色天空,像被風撕舊的戰旗。
那是他第一次以“外人”的視角,看自己長大的地方——原來如此渺小,又如此頑固地扎根在荒涼里。
車窗合攏,簾布落下,光線被切成一道細線,塵埃在光線里靜靜漂浮,像無數細小的離愁。
負責駕馭馬車的白衣侍從名叫沈硯,年紀不過十七八,卻生得一副溫吞性子。
經過一天的接觸,兩人不再顯得那么生疏。
他見初見沉默,便從懷里摸出一只油紙包,遞過去:“神殿的糕點偏甜,怕您吃不慣。這是東街老鋪的,少糖,多嚼兩口能嘗到桂花香。”
紙包打開,是兩塊松軟的桂花糕。
初見接過,指尖沾了糖霜,甜味在舌尖化開——母親做桂花糕時,總愛把糖粉篩成一朵小小的云......
他把剩下半塊小心包好,貼身收在衣袍內,像把那一瞬的煙火氣也珍藏起來。
馬車穿過郡城西門時,暮色已濃。
街上的一盞盞燈籠高高的挑起,映得石板路泛著暖橘色的光,把路過的行人剪影拉得老長。
初見趴在車窗邊,看那些陌生的面孔——
扛著酒桶的漢子、牽著馬匹的旅人、披著斗篷的傭兵……他們與他擦肩而過,像書頁翻動的瞬間,而他也是別人眼中的某一頁。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離開一種生活,也正在走進另一種生活。
兩種生活的縫隙里,風很大,但他必須站穩。
回到神殿客舍,月上枝頭。
院中那株老藤被月光洗成銀色,風過時,枝影在窗欞上晃動,像無數細小的手在叩門。
初見沒有點燈。
他盤膝坐在床榻上,把冥想法在心里默誦一遍,指尖微抬,一粒光塵便懸在掌心,像一顆不肯墜落的星。
他凝視那光,想起母親咳血時指節泛白的模樣,想起啞婆婆用粗糙的手掌替他擦淚時的溫度,想起忠伯在門檻上磨得發亮的煙斗……
那些畫面被光粒映得極亮,又漸漸飄遠。
他合攏掌心,光塵熄滅,黑暗重新合圍,卻不再冰冷。
兩天后的卯時三刻,神殿大門外傳來一陣整齊劃一、如同鼓點般敲擊地面的馬蹄聲,伴隨著一種低沉的、仿佛巨獸呼吸般的奇異喘息。
明燭主教親自帶著初見走出神殿大門。
只見神殿門前的白石廣場上,肅立著一支極其嚴整的隊伍。人數不多,僅十人。但就是這十人,卻散發出一種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凜冽氣息,瞬間將周圍喧囂的人聲都壓了下去。
清一色的純白色軍裝!那衣料并非尋常綢緞,隱隱泛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顯然摻入了某種堅韌的魔法材料。
上衣樣式頗為奇特,裁剪極為貼身利落,衣擺較長,下沿筆直地蓋過膝蓋上方一拳的位置。肩部、袖口處有簡潔的玄色云紋滾邊,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華麗裝飾。
最醒目的是那筆挺的立領,領口處,以不同顏色和標志徽章標示著每個人的軍銜。
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如巖石,領口赫然是紫色底上一枚銀色四芒星徽章——少校軍銜。
他身后九人領口軍銜都是藍底,七人三枚三芒星(上尉),兩人兩每三芒星(中尉)。竟無一名士兵,全員軍官!
他們騎乘的也非普通戰馬,而是一種肩高近丈、渾身覆蓋著細密青灰色鱗片、頭生獨角、四蹄纏繞著微弱氣旋的魔獸——疾風鱗甲獸!它們安靜地佇立著,偶爾打個響鼻,噴出的氣息帶著淡淡的硫磺味,巨大的身軀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八名騎士跨坐其上,腰背挺直如標槍。另有兩人則端坐在隊伍后方兩輛寬大厚重的四輪馬車車轅上。
馬車同樣通體漆黑,由不知名的金屬打造,造型方正厚重,透著一股堅不可摧的味道。無論是騎士還是車夫,每個人的馬鞍旁或腳邊,都放著一個同樣制式的、狹長的玄黑色金屬箱——那顯然是他們的戰斗盔甲包。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們的發式。所有人都是極短的寸發,根根如鋼針般豎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更顯得眼神銳利逼人。整個隊伍鴉雀無聲,如同十尊冰冷的雕塑,只有那肅殺的氣息無聲地彌漫開來,讓神殿門口的守衛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屏住了呼吸。
這就是帝國高等軍事學院的迎新隊伍!這就是大祭司新軍制下鍛造出的軍人!
明燭主教領著初見上前,隊伍中的10名軍官整齊的翻身下馬/下車,那名少校上前與明燭主教簡短地交接了文書。
少校軍官驗看文書時,目光如同實質般在初見身上掃過——掠過那身醒目的深紅色法師袍時,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欣賞。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干脆利落地在文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白永。
“上車?!卑子郎傩5穆曇舻统炼纱?,如同兩塊巖石碰撞。
初見深吸一口氣,對著明燭主教深深鞠了一躬:“主教爺爺。我走了。”
明燭主教點點頭,眼中帶著復雜的期許:“去吧,孩子。一路平安,前路珍重?!?/p>
初見轉身,在白永少校示意下,走向其中一輛馬車,利落地爬了上去。車廂內部簡潔到近乎冰冷,只有兩排堅硬的金屬長椅,但空間足夠寬敞。
見手續完成,白永少校和在場其他9位軍官同時身軀微躬左腳后撤半步震地,左手化爪“啪”一聲扣住左肋下佩刀的刀鞘上段,右手并指,虛懸于刀柄正上方一寸,動作整齊得如同一個人!
這是滄曦帝國新軍的軍禮——按刀禮!禮畢,軍官們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騎動作干凈利落,一氣呵成。
“出發!”白永少校低喝一聲,一夾獸腹??柘录诧L鱗甲獸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邁開纏繞著氣旋的鐵蹄。
車輪滾動,沉重的金屬馬車發出低沉的嗡鳴。6騎在前,兩車居中,2騎殿后,這支如同白色利刃般的隊伍,在神殿守衛和遠處圍觀人群敬畏的目光中,離開了蒼梧郡城,踏上了通往帝都的漫漫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