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瀾城外,噬魂花妖的異香已化作實質(zhì)的猩紅瘴氣,盤踞在焦黑的土地上。殘陽如血,將城頭獵獵翻飛的黑色龍旗染得愈發(fā)沉重。龍騎衛(wèi)的陣型在花妖潮水般的沖擊下出現(xiàn)裂痕,金屬碰撞聲、瀕死的慘嚎與花妖尖銳的嘶鳴交織成一片絕望的交響。楚靈兒立于城頭,甲胄上濺滿暗沉的污血,手中龍旗的符文在邪氣的侵蝕下明滅不定,每一次黯淡都牽動著守軍緊繃的心弦。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悄然穿過城門上方稀薄的防護光罩,直墜城主府深處。
萬里之外,極北雪域之巔。
風如刀,割裂著亙古的寂靜。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蜷縮在陡峭的懸崖邊,仿佛隨時會被狂風卷入萬丈深淵。屋內(nèi)唯一的火塘里,幾根枯枝茍延殘喘地燃燒著,發(fā)出噼啪的微響,映照出角落里一個枯瘦的身影。
沈星移。
他蜷縮在一張鋪著獸皮的矮榻上,曾經(jīng)精光四射、洞悉天機的雙目,如今只剩下兩個深陷的、空洞的眼窩,如同被生生剜去靈魂的枯井。灰白的發(fā)絲凌亂地散落,遮住了大半張憔悴的臉。他身上裹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粗布袍,單薄得幾乎無法抵御這刺骨的寒意。
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毫無征兆地爆發(fā),震得他整個身體劇烈地抽搐,如同風中殘燭。他猛地弓起背,喉間涌上濃重的鐵銹味,艱難地用手捂住嘴,指縫間滲出刺目的暗紅。良久,咳嗽才漸漸平息,只剩下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他摸索著,顫抖的手指在榻邊摸索到一個粗糙的陶碗,里面盛著小半碗渾濁的藥汁,散發(fā)著苦澀刺鼻的氣味。他仰頭灌下,苦藥入喉,帶來一陣短暫的清醒,也帶來更深的疲憊。
“咳…咳咳…天機…已亂…命數(shù)…將傾…”他嘶啞地低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驚瀾…楚家…萬噬…將出…”
空洞的眼窩深處,仿佛有微弱的、幽暗的火星在極其艱難地閃爍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那不是視覺,而是某種殘留的、被強行撕裂的“預(yù)感”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早已破碎不堪的神魂之上。每一次微弱的閃現(xiàn),都伴隨著顱骨被萬針攢刺般的劇痛,仿佛要將他僅存的意識徹底碾碎。
“…不能…不能…全滅…”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從懷中摸索出一塊通體漆黑、觸手冰涼的玉簡。這玉簡非金非玉,質(zhì)地奇異,表面光滑如鏡,卻映不出任何光影,只有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虛無。
他咬破指尖,一滴渾濁、帶著暗金血絲的鮮血緩緩滲出。這血滴落在玉簡表面,并未滑落,反而如同水滴入海,瞬間被吸收。玉簡內(nèi)部,仿佛有沉睡的星辰被驚醒,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色光暈在玉簡深處一閃而逝,勾勒出極其模糊、破碎的線條。
沈星移的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jié)L滾而下。他調(diào)動著神魂深處最后一點微弱如螢火的“瞳力”殘燼,強行將那片混沌中捕捉到的、關(guān)于“葬龍古地”的模糊方位與氣息烙印,如同在狂風暴雨中試圖點燃一根即將熄滅的火柴,艱難地印入玉簡之中。
“葬龍…龍帝…遺跡…清心…龍咒…蘊魂…池…”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幾個破碎的詞語,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巨大的心力。玉簡表面的光暈劇烈波動,如同風中殘燭,幾次險些徹底熄滅。
“…權(quán)欲…蝕骨…真心…無價…”他猛地攥緊玉簡,仿佛要將畢生所悟、所有掙扎與悔恨,都凝聚在這最后的箴言之中。指尖的鮮血再次涌出,染紅了玉簡邊緣,那八個字仿佛帶著靈魂的重量,深深烙印其上。
“…送…送回…驚瀾…”他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身體向后一仰,重重倒在榻上,胸膛劇烈起伏,只剩下微弱的呼吸。玉簡從他松開的手中滑落,滾落在冰冷的地面,發(fā)出一聲輕響。那上面模糊的星圖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沉睡的巨獸鱗片,散發(fā)著幽冷而危險的氣息。
驚瀾城主府,議事廳。
氣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墨玄(青衫男子)正指著沙盤上代表噬魂淵的標記,聲音低沉而急促:“…花妖只是表象,其根在淵底萬噬之主!它正汲取驚瀾城下那破碎龍魂的怨念與力量,如同毒藤纏繞枯木!若任其壯大,不出三月,此城將化為邪神巢穴!”
楚靈兒緊握著龍旗的旗桿,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眉頭緊鎖:“墨玄先生,可有破局之法?龍騎衛(wèi)傷亡慘重,龍旗威能…已被侵蝕大半。”
墨玄搖頭,眼中滿是凝重:“萬噬之主非同小可,其本源與太古龍帝有極深淵源,尋常手段難以撼動。唯有尋得龍帝遺留的克制之法,或能…咳…”他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顯然之前為眾人抵擋花妖侵蝕,傷勢并未完全恢復(fù)。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議事廳厚重的木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渾身裹著破爛獸皮、幾乎看不出人形的“雪球”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撲倒在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沉重的悶響。他身上覆蓋著厚厚的、凍得堅硬的冰雪,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瞳孔因極度的寒冷和恐懼而放大,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眼眶。
“城…城主大人!救命!有…有東西追我!”那“雪球”抖落著身上的冰殼,露出一張凍得青紫、布滿血痕和擦傷的少年臉龐,正是負責城外西線哨探的斥候小頭目王虎。他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仿佛剛從地獄爬回。
“王虎?你從西線來?西線不是被花妖徹底封鎖了嗎?!”楚靈兒一步上前,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西線花妖最為密集,邪氣侵蝕最重,連精銳龍騎衛(wèi)都難以突破,一個普通斥候如何能活著回來?
王虎掙扎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雙手顫抖著遞向楚靈兒,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花…花妖…它們…它們像瘋了一樣!我…我根本不敢靠近!是…是它帶我回來的!”
“它?”墨玄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王虎身后。
議事廳的門檻外,不知何時,靜靜地站著一個赤足的童子。
那童子看起來不過六七歲年紀,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樣式古樸的粗布短褂,光著一雙小腳丫,踩在冰冷的地磚上卻毫無異樣。他面容清秀,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沉靜,一雙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他身上沒有任何氣息泄露,如同一個最普通的凡間孩童,但墨玄、楚靈兒乃至重傷的林晚意(在旁由侍女攙扶著),在看到他的瞬間,心臟都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縮,仿佛被某種無形而龐大的存在所凝視。
那童子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靜地掃過廳內(nèi)眾人,最后落在楚靈兒手中的油布包裹上,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轉(zhuǎn)身,腳步無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門外冰冷的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廳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王虎粗重的喘息聲和火塘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楚靈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迅速解開油布包裹。里面,是一塊通體漆黑、觸手冰寒的玉簡。玉簡表面,一行暗金色的、仿佛帶著血腥氣的八個大字在微弱的光線下清晰可見:
權(quán)欲蝕骨,真心無價。
字跡蒼勁,力透玉骨,透著一股看透世情、悲憫蒼生的沉重。楚靈兒的心猛地一顫,這字跡…她認得!是沈星移!
她顫抖著將神識探入玉簡。
剎那間,一片混沌的星海在識海中展開!無數(shù)破碎的星辰碎片瘋狂旋轉(zhuǎn)、碰撞,發(fā)出無聲的咆哮。在這片混亂的星域深處,一片極其模糊、如同被濃霧籠罩的古老大陸輪廓若隱若現(xiàn)。大陸的形狀奇特,蜿蜒盤踞,隱約間竟似一頭沉睡的巨龍!而在大陸的“心臟”位置,一點微弱卻純凈的銀色光芒頑強地閃爍著,光芒中,似乎有古老的符文在流轉(zhuǎn),散發(fā)著洗滌靈魂、撫平躁動的奇異波動。
“葬龍古地…清心龍咒…龍魂蘊養(yǎng)池…”楚靈兒失聲低語,巨大的震撼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這模糊的星圖,這殘缺的信息,如同在無邊黑暗中點燃的一盞孤燈!
“星移…星移先生!”林晚意不顧虛弱,掙脫侍女的攙扶,踉蹌上前,眼中瞬間盈滿淚水。她認得那字跡,更認得那玉簡上殘留的、屬于沈星移獨有的、混雜著藥香與孤寂的氣息。他廢瞳歸隱,竟仍以這種方式,在絕境中為他們送來了希望!
墨玄的目光死死盯著玉簡中那片模糊的龍形大陸輪廓,尤其是那點純凈的銀光,他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沉聲道:“葬龍古地!龍帝遺跡!清心龍咒…龍魂蘊養(yǎng)池…這是唯一的機會!楚姑娘,必須立刻派人前往!”
楚靈兒緊緊攥著玉簡,那冰冷的觸感此刻卻帶著灼人的溫度。她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墨玄、林晚意,最后落在沙盤上代表噬魂淵的標記上,眼中燃起決絕的火焰:“墨玄先生,晚意姐姐,這古地兇險萬分,星圖模糊,但這是唯一的生機!我親自帶隊!龍騎衛(wèi)精銳,隨我出征!”
她舉起手中龍旗,旗面在微弱的光線下獵獵作響,那被侵蝕黯淡的符文,似乎在玉簡散發(fā)出的微弱銀光映照下,艱難地掙扎著,重新亮起了一絲微弱卻堅韌的光芒。
然而,無人注意到,當楚靈兒的神識深入玉簡深處,觸及那點純凈銀光核心的瞬間,識海深處,那片混沌星海的邊緣,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無盡冰冷與虛無的“黑斑”,如同蟄伏的毒蛇,悄然蠕動了一下。
葬龍古地,是希望之地,亦是…絕域深淵。沈星移以殘瞳燃盡最后心神送來的星圖,是破局之鑰,卻也悄然開啟了一扇通往未知兇險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