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未央宮,天色尚早,劉進還有事要忙,當即離開皇宮。
他僅僅只是覺得今日多和漢武帝說了些許話,關系有些緩和,卻渾然不知他的爺爺已經開始讓他在朝中重臣面前開始布局了。
石少傅家住在橫門大街,靠近中段南側,這里已經算是距離皇宮較為偏遠的地帶了,石德每日去太子宮當值,都要行很長一段路。
倒不是說漢朝只要為官,就能成為權貴,那些有軍爵的人固然可以出行車馬,但純正舉薦上來的文官,依舊比較貧寒。
但這不包括石德,因為他也不是被舉薦上來的,他是恩蔭他祖父的職,他的祖父就被封萬石君,不缺錢。
也不知道石德究竟為什么,放著清福不享,每日要跑這么遠。
“老爺,外面一名小郎求見,他說他叫劉進。”
奴仆找到正在教導小孫子學問的石德。
石德忙不迭道:“快隨我去迎接。”
“喏!”
石德帶著所有家眷前來迎接劉進,劉進揮揮手,示意眾人勿要行大禮,然后對石德道:“石師,可否讓他們先行離去,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好。”
“爺爺,爺爺,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石德笑呵呵的看著拉著自己腰口蹦蹦跳跳的小孫子,將他的頭扶正,然后一巴掌扇了過去。
“讓你學習你學不好,讓你玩你就來勁,滾去學識字去!”
劉進倏地瞪大眼睛,來不及羨慕爺慈孫孝的情感,石少傅就讓自己大跌眼鏡。
抽孫子之前還知道給他腦袋扶正,狠人啊!
“皇孫殿下見笑了。”
“小家伙不抽不成器,已經六七歲了,卻連啟蒙都還未完成,實在丟人現眼啊!”
難怪石少傅如此氣憤,石家是大儒之家,孫子六七歲了還沒完成啟蒙,這對家族來說確實是奇恥大辱,偏偏石德還不知怎么才能教導好孫子。
劉進跟著石德來到一處僻靜的涼亭,石德命令下人端上美酒,推杯換盞。
劉進將酒壺放下,語重心長的對石德道:“聽父親說,石師要辭掉太子少傅職。”
“石師不必自責,父親和祖父之間的爭執,并非因直犁少牛,惠及不到小民而起,換言之,這些事和石師并無多大關系。”
“我父親在朝中能依賴的人已經所剩無幾,石師難道也要棄父親而去嗎?”
石德搖頭道:“縱我不在朝堂,卻依舊是太子殿下的人,老夫已打算去信給壺關三老,他比老夫強,定能給太子更大助力。”
劉進想了想,又道:“石師還心存自責?”
石德默然,然后才道:“此事著實是老夫之錯,老夫愧對太子栽培。”
“老夫為太子師,卻無法給太子傳道解惑,非但無法幫忙,反讓太子因我受責,此不配為師也。”
劉進緩緩起身,看著石德,道:“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生乎吾后,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石德呆怔的聽著,抬頭看了一眼劉進,然后緩緩地閉上眼睛,品味劉進的話。臉色變化莫測,雙拳緊緊握著,最后一臉頹敗,失神落魄。
這篇文章擊垮了石德的自尊和驕傲,他做不出來這樣的文章,講不出這樣的道理。
“石師,你若聽完后,心結依舊解不開,那便不必去太子宮了。”
石德有儒家的固執,也有儒家的驕傲,想要解開他的心結,就必須用一篇好文章去和他講這個道理。
說實話,石德辭職不辭職,劉進其實不太關心,矯情罷了,太子宮少了誰都正常轉。
但他今日還是來了。
一來是因為父親和石德的感情,二來他對石德印象也不錯。
當然,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石德這層政治身份。
他是太子少傅,如果他這個時候都選擇離開太子宮,那外人會怎么想?那些本來暗中還算偏向太子宮的官僚會怎么想?
這會成為太子宮即將倒塌的政治信號。
劉進不能容許這些事發生,但他又不能直白的去告訴石德他的這些小心思,這并不光榮,甚至還有幾分算計石德的意思在。
“人無完人,石師即便成為孔子……孔夫子依舊會犯錯,那么我可不可以認為石師意超越孔子?成為史上最完美的圣人?”
石德忙不迭起身,躬身道:“吾怎敢比肩圣人?更遑論超越!”
劉進道:“可石師所作所為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你覺得自己不該犯錯,那不是超越圣人的存在嗎?”
石德啞然無語。
劉進沒有打擾他,默默的站在涼亭內,等著石德的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石德長舒一口氣,豁然開朗,旋即躬身道:“吾覺悟不如皇孫!”
“皇孫賢!”
“吾錯矣!”
錯了就認,石德干干脆脆,這樣的人挺好,自尊有底線。
“臣斗膽,敢問皇孫可否將方才的句子再說一遍。”
劉進:“怎么了?”
“此篇文章可以用于啟蒙。”
劉進:“……”
“下午去太子宮,我寫好后,石師來取。”
“多謝皇孫。”
劉進笑著道:“那石師,我先走了,下午再見?”
“好!”
劉進長舒一口氣,總算將他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