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的府邸與魏征賃居的寒酸小院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院落開闊,青石鋪地,一塵不染。兩側(cè)兵器架上列著擦拭得锃亮的長槍,墻邊立著標(biāo)有山川河流的行軍沙盤,無聲彰顯著主人戎馬倥傯的過往。
府中仆役不多,但個個身形矯健,步履生風(fēng),透著軍旅特有的利落干練。整座宅邸氣派中透著武將的剛硬,與魏征那捉襟見肘的租住環(huán)境形成鮮明對比。
書房內(nèi),侍女奉上茶后便悄然退下,關(guān)緊了房門。李靖臉上帶著凝重,開門見山:
“宮中失竊的案子,想必你也聽說了?”
他看著陳光蕊,語氣低沉,意有所指,不想陳光蕊再用其他的詞,“丟的是‘案牘’。”
陳光蕊點點頭,面色平靜。玄武門之后,有些東西是該消失的。自從聽到宮中丟了東西,又知道了那青毛獅子此時正在宮中,他覺得,有必要來了解一下情況。
去魏征那,顯然是不行,這件事孫伏伽已經(jīng)參與其中,秦王府的人一定也會在里面。很多事情,魏征未必會得到消息。
所以他直接找到了李靖。
“具體哪一份?”他問。
李靖搖搖頭,
“具體哪一份丟了,恐怕只有殿下和……下手的人知曉。但東西是從宮里丟的,是緊要的舊檔,這點毋庸置疑。”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查得很緊,殿下龍顏震怒。”
他皺著眉,語氣復(fù)雜又無奈,
“更要命的是,秦王府那幫舊勛,不知從哪兒起的風(fēng),現(xiàn)在一個個都跳出來,死咬著魏玄成不放!說他嫌疑最大,就憑他只當(dāng)了兩天東宮詹事府的詹事主簿!而那些案牘,好像就是在那幾天沒的,這就說不清楚了......”
李靖重重嘆了口氣,像是解釋又像抱怨,“玄成那倔脾氣,當(dāng)那主簿才兩天,能接觸什么核心東西?房玄齡他們,竟然主張抄家?這哪里是查案,分明是借機報那朝堂上被批駁得啞口無言的一箭之仇!這幫人,也太過……”
“李將軍,”陳光蕊平靜地打斷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抬眼看向李靖,
“您有沒有想過,他們也許……并非單純地借機報復(fù),而是真覺得魏征可能拿了那份文件?”
“這怎么可能?!”李靖下意識反駁,“玄成就算看過,以他的為人……”
“將軍!”陳光蕊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指核心,“您想想,那份‘案牘’,是干嘛用的?雖然你我知道魏右丞不會,但是秦王府的那些人可不這么想。”
李靖一怔,“能是什么?不過是些……過去的記載罷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書房里瞬間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李靖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神從最初的驚愕、不解,迅速轉(zhuǎn)為難以置信的聯(lián)想,繼而瞳孔猛地一縮,浮現(xiàn)出巨大的驚悸!
玄武門!篡改!正名!……
還有那些跟隨陛下的功臣……
這份“舊檔”可能只是眾多要焚毀中的一份,里面的內(nèi)容可能無關(guān)緊要,但是對某些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威脅!
竟然要偷這里面的案牘,你在想什么,想要干什么?
這不就是要打新太子跟秦王府那些功勛們的臉么?
李靖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極其難看,額角甚至隱隱有青筋跳動。他猛地攥緊了椅背,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他終于明白了陳光蕊話里的分量,也瞬間想通了秦王府那幫人為何如此瘋狂地要將魏征置于死地。
他們可能真的害怕那份“案牘”在魏征手里,被這個不畏權(quán)貴、剛直敢言的倔老頭留下來,等著將來哪一天將某些事情公布出來,那他們在史書上的形象可就是另一個樣子了。
哪怕魏征當(dāng)主簿才兩天,他們也賭不起這個萬一!
抄家?
這么一想抄家都是輕的,沒在他家掘地三尺都算講一些體面了。
“嘶!”李靖倒吸一口冷氣,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原來如此……這……這……玄成他……”
一股深切的憂慮和對魏征處境的焦慮涌上心頭,
“不行!此事太過兇險!我得……我得提醒他一下!”
“不行不行,別著急,再仔細想想。”
他猛地站起來,然后又謹慎地坐下,覺得這件事還是要再考慮考慮。
陳光蕊心中則翻涌著思緒,作為穿越者,他對玄武門之變后焚毀關(guān)鍵檔案來為自己“正名”的把戲已經(jīng)看得多了。
李世民此舉是為了徹底抹去不利于自己和大臣們的記錄,篡改歷史,為政變披上合法外衣。
偷這種案牘,無疑是在觸碰他的逆鱗。
把這些證據(jù)保留下來,想干什么?圖謀不軌?準(zhǔn)備翻案?這是取死之道。不過,這件事為何會牽連到魏征?他如今已是尚書右丞,位份不低,只因為在那關(guān)鍵的節(jié)點上當(dāng)了短短兩天的東宮詹事主簿?
當(dāng)時他確實掌管案牘,但是當(dāng)時他正在謹慎思考那封“安內(nèi)懾外”的奏疏是否該上,哪有心思去看這些東西?
他默認了李靖的決定。提醒魏征有備無患,是應(yīng)該的。
李靖來回踱了幾步,似乎才想起另一件事,強行壓下心中的震動,重新坐下,
“別著急,再仔細想想,仔細想想總不會出錯。”
李靖也在糾結(jié),這件事到底該怎么對魏征開口呢?
他有些想不清楚,索性再讓事情沉淀沉淀。
然后,他對陳光蕊說了另一件事,
“對了,還有件事。上次刺殺你我那兩個兇徒的根腳,我后來讓手下順著你們說的線索去摸了。”
他皺著眉,臉上帶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查來查去,真有人說那天在城里撞見過那兩個農(nóng)夫,好像還跟一個‘賣藥’的江湖人講過話。可怪就怪在,府衙循著線索找到那個賣藥的,那人卻賭咒發(fā)誓,說他當(dāng)天根本沒進城!周圍鄰居都能給他作證!他家里人也說他一整天都在家擺弄草藥……這活見鬼了!”
李靖一拳砸在茶幾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顯然這查不下去的憋屈感讓他那暴躁脾氣又有些壓不住。
“這案子,真他娘的邪門!”
他咬牙切齒地低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