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陳先生,請允許我這么稱呼您。
我早就聽說過您的威名,今日有幸一見,果然如傳言中那樣,您正是這片海域真正的王,真正的君主……”
……
水泥廠二樓辦公室,通曉土著語、西班牙語和漢語的土著少女站在一旁,努力翻譯著基利安的話。
陳舟坐在人體工學椅上,看著這個身著紫色華服的老家伙彎著腰,擺出一副下位者的姿態,不由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并沒有為此感到驕傲,也沒有產生所謂上位者的愉悅感,只覺得有些惡心。
或許是權力,或許是別的什么東西壓垮了這個海上霸主的尊嚴,使他彎下了腰,說出了這些虛偽的話。
基利安所表現出來的順從,并不像被解救的島民那樣,是真心實意的,他只不過想謀求利益,才說出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當然,考慮到島嶼悄然“吞噬”了基利安手下的水手和蒙尼德茲的三艘武裝商船,這個老家伙在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還前往此地,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有勇氣。
見這名深居大洋深處,掌握著無尚權柄的人耐心聽完了翻譯,基利安這才繼續說道。
“陳先生,我知道這里的土著都是您的子民,這里的土地也屬于您。
只是從前我并未與您的鋼鐵艦隊接觸過,更不知道您的存在,這才貿然與島上的部落合作,侵占了您的領地。
那些金銀埋藏在您的領地內,理應屬于您。
我這次前來,正是為了向您表達歉意,為此,我帶來了許多珍貴的財寶和貨物,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諒……”
翻譯翻譯完這句話,陳舟點了點頭,沉思了片刻告訴基利安,自己愿意接受他的歉意,但并不會將俘虜交給他。
“道歉的費用是一回事,贖金又是另一回事了。”
陳舟心里如是想。
揮了揮手,他詢問基利安,自己能否派人先將船上的財寶和貨物搬下來。
基利安急忙表示沒問題——
現在他正處于別人的地盤上,連自己的小命都未必保得住,自然沒有二話,更何況他此次前來本就是帶著誠意來的,若是能促成這樁生意,他就能一步登天,踩到蒙尼德茲頭上。
……
見這個狡猾的老狐貍表現得這么乖巧順從,陳舟也沒客氣,直接告訴星期六,讓他找個漢語不錯的西班牙俘虜當翻譯,帶一隊警衛上船把貨物搬運下來,同時進行清點,然后盡快將貨物清單帶回來。
“誠意可不是動動嘴皮子,是要用實際行動表現出來的。”
哪怕陳舟社會經驗不多,但他畢竟是在21世紀的社會大染缸中滾過幾圈的人。
21世紀的人情世故可比17世紀的商人往來復雜得多,他一眼就看出基利安有求于他。
至于這家伙所求為何,其實非常明顯——
無論是先進的武器,還是無需依靠風帆就能在海上行駛的大船,亦或是基利安一路所見的所有稀罕物,都是他想要謀求的東西。
在17世紀,金銀不算什么稀罕物。
據說西班牙人從印加帝國劫掠的黃金相當于同時代全世界黃金的總和,因為從外界輸入太多黃金,西班牙甚至都陷入嚴重的通貨膨脹了,可見黃金數量之多。
而更優秀的火槍、火炮和航海技術,在這個時代是再多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世界上什么買賣最賺錢?
是毒品嗎?
不!老美早就給出了答案,是軍火。”
販賣軍火一本萬利,將從其他國家進口的金屬和原材料加工成武器,轉手就能翻個幾百上千倍甚至上萬倍賣出去,還能借此操縱世界局勢,這才是暴利的買賣。
很顯然,基利安是個極有生意頭腦的人,他此次前來,正是想從這座島嶼上得到能讓他獲利無數的東西。
……
星期六已帶人離去,辦公室內只剩陳舟、翻譯和四個負責保護他的警衛。
基利安不再說話,場面一時有些嚴肅。
陳舟微笑著,示意基利安坐在藤椅上,然后讓翻譯去倒了兩杯奶茶,拿了一些水果。
島上原有的物產不算豐盛,但挑戰開始后送來了不少植物種子,彌補了島嶼物產的不足。
招待基利安的奶茶是加了冰的——
這冰可不是用硝石制造的,而是冰箱中冷凍出來的冰塊,被切成了小方塊放在杯底,涼意十足。
奶茶中除了冰之外還添加了鮮榨果汁,在旱季喝起來甜美消暑,別有一番風味。
至于盤中的水果,種類可就多了,除原產自島嶼的柑橘、檸檬和葡萄,還有陳舟種下的秋白杏、1666年周年禮包送來的西瓜和香蕉。
其實周年禮包還送來一棵適合在熱帶環境中生長的榴蓮樹,已被栽到了果園內,可能是植株不夠成熟,今年并未結果。
……
基利安坐在藤椅上,面對這全然陌生的環境和高大壯碩,帶著無數神秘光環的陳舟,顯得格外拘謹。
他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裝著奶茶的銀杯,臉上顯露出一絲詫異之色——
因杯中裝有冰塊,金屬的導熱性能比較優異,使他手心中傳來的觸感分外冰冷。
基利安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杯里放了冰。
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那帶著奶香和果汁特有酸甜的液體沁人心脾,其微涼的口感驗證了基利安的猜測,這飲品中確實放了冰。
17世紀的歐洲,平民雖然享用不到冷飲,但在貴族階層,冷飲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早在16世紀,法國意大利等國的宮廷內部就開始飲用冰鎮葡萄酒、冰鎮果汁,或是一種名為“夏爾信”的冰鎮飲料。
在炎炎夏日,普通民眾也會將啤酒放入深井中,利用井水將啤酒變成冰啤酒,提升口感的同時還能消暑。
不過歐洲畢竟是接近北極,有四季之分的地方。
基利安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輩子,很清楚貴族們在夏季使用的冰是從哪里來的。
羅馬時期,人們從西西里島的火山采冰;
進入冬季,北歐國家會采冰大量儲存,放入深挖的冰窖或地下室中,待夏日用棉被包裹出口到南歐;
基利安認識許多專業的冰窖運營者,他們靠為貴族和城市供應冰塊賺錢,其中尤屬荷蘭人最多。
夏日的冰塊是一種奢侈品,平民根本享用不起。
……
在基利安的認知中,冰是一種受溫度限制的稀罕物,冬天這玩意遍地都是,到了夏季,想找到成形的冰塊可比登天還難。
歐洲憑借地理優勢,能從寒冷的北歐得到大量冰塊供應,自然沒什么稀奇。
可這里是熱帶,一年四季都比歐洲夏季還熱的熱帶。
與這里最接近的產冰地起碼要航行一個半月才能抵達,往返一趟就是小半年時間。
在這么炎熱的地方,他們是怎么制造出冰的?
一點點品味著冰奶茶,基利安雖然滿心震撼,卻未表露出來,畢竟此行他遇到的怪事實在太多了。
與不用帆也能走的船、不用火也能亮的燈、不用磚也能蓋起的房子相比,熱帶的冰屬實不算什么。
一邊以盡量得體的儀態享用著陳舟提供的飲食,一邊半是出于禮貌半是發自內心地稱贊著,沒過多久,清點完“禮物”的星期六便回到了辦公室。
他沒說話,直接遞上了一張長長的報告單。
……
接過報告單,陳舟靜靜瀏覽著,見上面除了成箱的金銀外還送來了產自巴西的上等煙草,西班牙貴族特供葡萄酒、精致的銀器和玻璃器皿和來自東方的絲綢等等珍稀特產,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
“基利安先生,我很喜歡你的禮物。
不得不說,你的坦誠已經讓我對你有了一些好感。
從巴西前往這里,想必很疲憊了吧!
正好,今天你可以先在島上住下,明天我會帶你參觀島上的風光。”
說著,陳舟從椅上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將基利安送出了辦公室。
工廠內的警衛半是監視半是押送,把基利安引領到了工廠旁的另一棟鋼筋混凝土建筑中。
這棟建筑是陳舟特意為星期日搭建的,原本想當未來的軍政大樓用。
奈何這棟樓距離工廠實在太近,例行練槍時老擾亂陳舟的睡眠,而且附近常有島民來往,實彈射擊時有誤傷島民的風險,最終被迫另做他用了。
陳舟本想將這棟三層小樓改造成政府大樓,后來考慮到以后島嶼必定會接待許多來自各國的商販,索性把它變成了“招待所”。
目前改造工程僅完成了一半,樓的一層大致裝修完了,二三層還在改造中。
作為第一個主動前來的外地人,基利安算是招待所的第一位客人。
……
為了彰顯島嶼先進的科技水平,招待所內的所有房間都接了電線,安裝了電燈,地面鋪了實木地板,客廳裝著巨大的落地窗。
基利安見警衛將自己送到了這里,頓時安心許多——
這里怎么看也不像監獄,說明島嶼的君王確實把他當貴賓或者朋友對待了。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
在房間中走了一圈,望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發了很久的呆,基利安始終想不明白,這玩意兒是怎么發出這么明亮穩定的光的。
他有心搬來凳子去觸碰燈泡,又怕散發著熾烈光芒的它傷害到自己,也怕觸犯了島嶼之主的禁忌,盡管心里癢癢,卻始終未付諸于行動。
思索了一會兒燈怎么發光,最終沒有答案。
坐到臥室內的床上,撫摸著只經過人工打磨,未上漆的木床,回憶起這一天夢一般的遭遇,基利安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多年以來,他走這條航線起碼有七八十遍,始終沒聽說過這里盤踞著這么一個勢力。
而且從今天登島的所見所聞來看,這里確實不像是歷史悠久的地方,仿佛是最近才冒出來的。
島嶼邊緣的港口周邊,人們居住的大多都是木質房屋。
而島嶼統治者和自己目前居住的房子卻使用了另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建筑材料,整棟建筑渾然一體,表面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縫隙。
除此之外,島上還能看到一些木石結構的房屋。
這幾種建材儼然將島上的人民分成了不同階層,最底層的人住在木屋中,中層住在木石結構的房屋中,只有位于頂層的統治者才有權力住在這種堅固美觀的房屋內。
觀察房屋的同時,基利安也留意到了島上的布局設計。
盡管他被島上武裝人員監視,無法光明正大地參觀,但就是匆匆一瞥,他也能看出這里的城鎮設計井然有序。
陳舟參照現代城市,規劃了寬闊筆直的主干道,將島嶼各處連接到了一起。
島嶼有著現代城鎮建設特有的開闊感,雖然建筑并不像中世紀的歐洲城鎮那樣做工精致,外表華麗,但靠著布局,整體就能產生一種獨特的美感。
醫院、學校、警局等公共建筑位于居民區與商業區的交界處,使島民們出門不久便能抵達想去的地方。
自行車出現后,價格隨著島上木工增多逐步下降,如今島上大多數工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自行車,每天早晚上下班時間都能看到島民騎在自行車上,蹬著地飛馳于道路中。
這種古怪的機器也是基利安頗為好奇的對象,他有一種預感,若能將這種機器引進到歐洲,他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
拋去這些,再看島外海上的那三艘鋼鐵艦船,基利安總覺得自己可能是沒睡醒,沉溺在一場漫長的夢境中。
“全世界最落后的建筑和全世界最先進的科技全都出現在這座海外小島上。
這聽起來多么荒謬,可它就是發生了,而且真真切切地呈現在眼前。”
究其原因,基利安最終將一切的重心放在了那個高大的統治者身上。
陳舟和島民們一樣,都有著偏黃色的皮膚,但任何見過世面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他和島民絕不是一類人。
從外貌上看,他的皮膚更白皙,面相線條比其他島民更硬朗,牙齒潔白整齊,沒有土著那種未開化的野蠻特征,比如像猴子一樣微微突出的嘴和寬大的下頜。
此外,他身材高大健碩,即使在歐洲也是少見的大力士體型,而且面色紅潤,一看就出身自上層社會。
更引人注目的是統治者的氣質。
氣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基利安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從未有人能給他同這名統治者一般特別的感覺。
無論是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員,還是服務于教會的神職人員,都沒有統治者特有的仿佛看淡一切,蔑視一切的氣質。
別人可能是因為位高權重,或是被神意影響導致的超然物外,居高臨下俯視常人。
而這位統治者卻透露出一種他真的不在乎這個世界的感覺,甚至讓基利安隱隱有個大膽的猜測——
“他根本就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