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海島就像吞噬一切的迷霧,關于寶石的傳聞自蒙尼德茲派出三艘武裝商船后便再無音訊。
對基利安來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可怕的消息。
仍在宅邸中裝病,他看似平靜的反應下潛藏著艱難的掙扎。
從微末崛起,一步步攀登到如今這個地位,擁有這一切,基利安已經獲得了大多數水手艷羨不已的東西。
名利、榮辱、權力……
可他始終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奮斗一輩子還要被人踩在腳下。
基利安年齡已經不小了,他原打算將最后幾批財寶運回西班牙后便告別海上生活,安心地回歸陸地,照看自己的生意,放心享受生活,與上層人士勤加交際。
有時候他會勸慰自己——
蒙尼德茲的出身是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就像女王的孩子一樣,他們自出生以后就站在常人不可觸及的高處。
人沒必要想太多,他的努力已經得到了回報,他的能力已經得以證明,他已經跨越了階級,實現了許多人的夢想。
這時候難道不應該知足嗎?
按理來說,人應該是感到知足的,基利安也一直在向自己灌輸這種想法。
但那只是一種麻痹自己的手段——
他只是無力改變,并不代表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假如有一天看到能攀到更高處的階梯,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沖過去,這就是基利安的本性。
哪怕他現在身家豐厚,足夠他衣食無憂地度過一生,他的這種狠勁兒依舊沒有褪色。
從前看不到希望,他一直在隱忍,在回避,在說服自己不與蒙尼德茲對抗。
現在,他從失蹤的三艘武裝商船中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那座島嶼,那些讓他的財寶和手下“蒸發”在島上的人,他們的確有著某種強大的力量,至少遠遠超過蒙尼德茲。
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甘愿為了傳說中的財富踏上船奔赴遠方,只為不做人們口中的窮小子。
如今他雖已年邁,面對又一條未知的,充滿荊棘的道路,他僅僅猶豫了片刻便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出海,前往那座島嶼!
……
基利安的掙扎與抉擇,遠在大洋島嶼之上的陳舟自然不知曉。
從這些新抓來的俘虜身上,他得到了一份令人愕然的情報。
原來他們并不隸屬基利安,而是屬于基利安的死對頭,一個叫蒙尼德茲的貴族。
不過星期日的進攻倒是沒冤枉人,他們雖然不是基利安的部下,此次前往島嶼卻也不懷好意。
若是置之不理,他們一定會在島上燒殺搶掠,不找到“比鴿子蛋還大的紅寶石”絕不會善罷甘休。
……
事實證明,西方人骨子里的確欺軟怕硬,對能碾壓他們的人非但沒有多少仇恨,反而抱有一種慕強心態。
被星期日一舉掃蕩完三艘武裝商船,直接或間接殺死許多同伴,這些西班牙水手在監獄中竟絲毫未表現出不滿,再見到星期日或穿著藍色工裝服的海員時,還卑躬屈膝顯得極為尊敬。
可能就像古人所說“夷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寇盜,弱而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
打得他們疼了,怕了,他們就畢恭畢敬。
稍微給他們一點好臉色,他們就想翻身做主人。
群島中的土著若非并未形成自己的文化思想,如同一張白紙,直接被陳舟刻下了漢文化的烙印,恐怕也會變成喂不熟的豺狼。
……
監獄建造時并未料想到要關押這么多西班牙人,自三艘武裝商船的俘虜加入其中,監獄的牢房便不夠用了。
這么一大群既有頭腦又有技術,身體素質還不賴的優質勞動力就這樣關在監獄中吃白食,陳舟覺得不妥。
為了給這群人找點活干,省得他們閑得無聊搞出“肖申克的救贖”那般的越獄事件,陳舟讓星期六建立了一個“勞改營”。
被俘虜的西班牙水手們在勞改營中接受勞動改造,從最基礎的耕種開始幫忙建設島嶼。
同時他們還要學習漢語,以便獄卒和他們交流。
其中態度積極的,有依附之心的將被優先挑選出來,成為犯人中的“工頭”。
隨著漢語越來越流利,品性較好的工頭還能獲得“晉升機會”,搬出狹窄的水泥牢房,住在勞改營中。
勞改營守著一大片農田,活動空間比監牢內大得多,在那里,犯人們能找回些許自由的感覺。
……
時間飛逝,轉眼就到了1667年。
無論是被搶走財寶的基利安還是派出三艘武裝商船的蒙尼德茲都詭異地沒了動靜。
在島上勞動改造的西班牙水手起初還抱著被解救或者被贖回的念頭,隨著時間流逝,他們的希望都慢慢變成了絕望。
現在,每天起床洗漱過后他們就要下地干活,干完活才能吃早飯。
然后再上課學習漢語,背誦古詩文。
他們再也不能肆意飲酒,也不能賭博打架,一旦觸犯戒條就會遭受懲罰——
挨鞭子倒無所謂,他們最怕的是關禁閉。
有過住在水泥小屋中的經歷,誰都不想回到那個狹窄逼仄的地方,那里簡直和地獄一樣可怕。
……
雨季過去,旱季到來。
島上的第三艘蒸汽機船也成功下水,星期日這個“海上老將”也第二次更換了座駕,從鐵心號來到了第三艘蒸汽機船上。
由于材料限制,第三艘蒸汽機船建成后,造船廠便未再開工——
剩余的金屬和焊條不夠支撐第四艘蒸汽機船的建設。
不過那些從造船廠中“下崗”的工人卻未失業,他們將從西班牙水手那里學習風帆船只的建造技術,然后將其與自己從前積累的造船經驗相結合,制造出具有島嶼風格的木質風帆船。
正所謂“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p>
別看島民們在陳舟的教導培養下都成了合格的木工焊工,但在建造傳統風帆船方面,他們還是得請教西班牙水手。
尤其是船上的船長、大副和木匠,這些人對船體的結構最為了解。
而且由于他們在海上生活夠久,積累的經驗夠多,談論起傳統木質風帆船,他們的想法甚至比17世紀造船廠的工人還先進。
有他們幫助,技術本就不差的造船廠工人每日都有顯著進步。
不到兩個月,島上便添了兩條小型木質風帆船。
旱季天氣晴朗時,這兩條小船可以前往更遠的海域,為島民們帶來稀奇的新品種海產品,也能往返于大島與群島之間,接送“回家探親”的島民——
大島擁有三艘蒸汽機船后沒多久,星期日便在陳舟的指示下將大島附近的所有小島都納入了掌控。
除大島外,遠處的群島共有五座。
其中三座面積較大,島上有若干土著部落,還有兩座小島面積較小,其上荒無人煙,只有稀疏的樹木和光禿禿的巖石。
不過那兩座小島卻因無人居住成了野生動物的樂園,其中一座島嶼是玳瑁的繁衍地,到了繁殖季節,島嶼邊緣的沙灘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雌性玳瑁,隨手一挖就能挖出它們產的卵。
另一座島嶼則是海鳥的棲息地,島上的石頭山甚至被鳥糞染成了灰白色。
大島上鴿子洞中積累的鳥糞在這些年的開墾荒地行動中已經被消耗得七七八八,陳舟打算等鴿子洞內的鳥糞消耗干凈后就派遣風帆船從海鳥島上開采鳥糞運輸回來。
鴿子洞畢竟只是大島的一隅之地,鴿子的排泄能力有限,造糞能力遠比不過一整座島嶼的海鳥,若能將海鳥島上的鳥糞利用起來,至少十年內都不用發愁肥料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島上的各類基礎設施建設愈發完善。
規劃的石板路一條條鋪成,田地也從“東一塊西一塊”改成了平整的方形并連接在一起。
用于加工糧食的水車磨坊和風車磨坊陸續建成兩座,幫助灌溉的水渠也在計劃中。
老資歷們的小木屋得到了翻修,換成了更寬敞的木石結構大房。
新島民們的居所也有了改善,對標老資歷的木屋,都有了廚房和客廳。
燒磚的磚窯于1667年6月份建成,陳舟承諾用不了多久所有島民就都能住進更堅固更漂亮的磚房中。
9月份,專門用于燒瓦的瓦窯也建成了,與瓦窯一起建成的還有燒制瓷器的高爐。
陳舟心心念念的帶釉瓷器終于有了著落。
不過由于技術不成熟,對材料性質不夠了解,燒制的前幾爐瓷器成品率非常低,釉色也不太好看。
盡管如此,瓷器依舊成為了島上新的流行物,哪怕是燒成“歪瓜裂棗”的瓷瓶都能賣到100幣左右的高價。
無論是斑馬還是隨著島上各個小型工廠建立而崛起的新權貴,都愿意為首領的一切新措施買單。
雖然現在陳舟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但這并不影響他們認清誰才是這座島嶼真正的主人。
……
陳舟本以為這一年就將這樣過去。
挑戰還剩20年,他倒是不急。
若不是想趁著來福還有繁殖能力,想盡早為來福找個配偶,為它留下后代,他甚至不會耗費那么多心思研究木質風帆船。
原來打著如意算盤,希望基利安能來到島嶼,只要他將這個海上經驗豐富,在歐洲和南美均有影響力的船長抓住,就能逼迫他派遣手下為自己帶來礦產資源和母狗。
不想這些在海上叱咤風云的老家伙一個個都比狐貍都狡猾。
基利安被劫走一大批財寶忍氣吞聲也就算了,據說脾氣非常暴躁,人特別自大的那位名叫蒙尼德茲的船長也沒了動靜,再沒派船過來,甚至連在遠處觀察都不敢。
這倒讓陳舟沒了辦法——
蒙尼德茲派來的三艘武裝商船中有兩艘遭受重創,被打沉了,僅剩的一艘船強撐著開回港口,但也受創嚴重。
現在雖然勉強修好了,卻也失去了遠洋能力,開出去遇到風暴后極有可能“舊傷復發”,將滿船水手的性命葬送在大海中。
三艘蒸汽機船受限于燃料,無法遠航,新造成的小型木質風帆船又容易被風浪掀翻。
再說島上的島民都不是合格的水手,進入茫茫汪洋后根本找不到方向,更沒有應對海上風暴的經驗。
退一步講,就算他們帶上西班牙水手當“人形指南針”,抵達西班牙或者巴西后也無法與當地人正常交流交易,讓他們找狗都不一定能找到,更別說找煤炭和鐵礦了。
許多事情都是需要地頭蛇出面才能解決的,陳舟甚至擔心這群涉世經驗淺薄的島民跟同時代的海上貿易者打交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木質風帆船的制造技術脫胎于傳統西班牙武裝商船,泄露了也沒什么影響,蒸汽機船要是落到西班牙人或是英國人荷蘭人手中,后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提前100多年開始的第一次工業革命,很有可能會使珍妮紡紗機、蒸汽機車和蒸汽機船等機械早早出現于世界上。
資產階級也很有可能由此開始確立對世界的統治地位。
本就在走下坡路的清朝若是再多落后這100年,此世界的華夏命運可能就遠不止晚清恥辱那么簡單了,就是直接亡國也不是沒有可能。
出于種種考慮,一直到1667年下半年,陳舟依舊沒有派出船隊遠航,始終將精力聚焦于島嶼的建設上。
沒想到臨近年末,海上突然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基利安。
……
唯恐遭到這伙神秘勢力的圍攻,基利安特地購入了一艘中型風帆船。
這種船裝不下多少貨物,也無法裝載太多火炮,攻擊力有限,優勢在于速度和靈活性,通常被海盜使用。
沒見識過蒸汽機船的速度,基利安將自己的性命押在了這艘船上。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剛進入群島海域,還未抵達水手們失蹤的那座島嶼,他就被三艘古怪的鋼鐵艦船圍在了中央。
根本不敢亮出武器,基利安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用西班牙語表達著自己絕無惡意,這才被一路押送到大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