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扶蘇就是一個讀那些儒家典籍把腦子讀壞了的腐儒罷了。他連當(dāng)兒子都當(dāng)不明白,還能干什么?”
“我說白了,扶蘇他純粹就是個傻子!”
“你!”
......
詔獄內(nèi)。
姜承奕用沾著秦陰嫚淡淡體香的溫?zé)釢衽敛亮瞬潦郑凵窆殴值仄沉搜矍氨锏媚樛t的白黎一眼。
雖然提起扶蘇,他肯定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身上的。
但他自認(rèn)為自己的言語已經(jīng)很收斂了,因此也就不知道眼前這位勛貴家的傻兒子有什么可應(yīng)激的。
“我罵扶蘇,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姜承奕狐疑道。
他倒也不是沒懷疑過眼前這位自稱白黎之人的身份。
畢竟此人被關(guān)在大牢里還能自由行動,來去自如,自然不可能僅僅是像他口中說的,只是一個勛貴二代家的邊軍監(jiān)軍這般簡單。
只是他也完全沒往眼前人就是扶蘇的方向去想。
畢竟秦尚水德。
皇室貴胄皆以身著黑服為身份象征。
君不見,就算是自降身份,穿著輕紗之衣,以美人計誘惑他的大秦公主嬴陰嫚也都永遠(yuǎn)穿著黑色的衣裳?
就連始皇帝東巡南下、體察民情,穿的也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常服。
眼前這人身著一身如此騷包的雪白,能是什么好人家的正經(jīng)人?
所以他也就直接排除了這個正確答案。
他倒是也不在意。
反正不管白黎是哪一片勢力的人,七日之后也都只會是東一塊西一塊了。
白黎,或者說扶蘇。
他此時滿心慍怒,卻佯作淡然地爭辯道:“先生有所不知,公子扶蘇為了阻止陛下焚書坑儒,直言諫阻,還奏請始皇帝寬恕如你我這般被牽連之人。”
感情我還得謝謝他唄?
一心只想求死的姜承奕翻了個白眼,對扶蘇更沒了好感,沒好氣道:“如何呢?又能怎?”
眼見姜承奕擺出這副油鹽不進(jìn)的滾刀肉模樣,扶蘇臉一黑:“先生不心存感激也就罷了,還落井下石,實(shí)非君子之舉!”
“你還替他說上話了?”
姜承奕冷笑一聲,猛地一拍桌案,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我說他沒說你是吧?”
扶蘇被盯得發(fā)憷,心里咯噔一聲。
說扶蘇就是說我?
莫非姜先生早知我是扶蘇,先前都只是在耍弄我?
一念至此,扶蘇小心問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我與扶蘇乃是同一個......”
“嗯?你居然聽懂了?不錯不錯,看來你的腦子還沒有壞成扶蘇那樣!”
姜承奕有些驚訝地打斷了扶蘇的話,繼續(xù)說道:
“不錯,你與扶蘇所犯的乃是一個錯誤,那就是你們找不準(zhǔn)一個人的位置!”
“先生此話何解?”
扶蘇這才知道姜承奕并未猜到自己的身份。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也顧不得先行辯駁,而是極為迫切地想知道姜承奕口中自己的問題到底是什么。
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素來便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姜承奕也直言道:“比如我只是個方士,說白了就是個借長生之名在嬴政身旁混吃混喝的神棍,同時還是個害人性命的刺客。”
“你以好酒好菜換我講課還勉強(qiáng)可以稱之為是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但你卻非要以君子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我,不就是沒找準(zhǔn)我的位置?”
“再比如,孔夫子有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扶蘇是始皇帝的臣子,卻在國家大事之上處處反駁;他是嬴政的兒子,卻處處挑自己父親的毛病,不也是沒找準(zhǔn)自己的位置?”
扶蘇腦子嗡的一聲。
他站在原地,下意識攥緊了雙手。
姜承奕的話著實(shí)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他的腦子里不停回蕩著姜承奕剛剛輕描淡寫說出口的話語。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卻愣是沒吐出一個字音來。
因為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徹底沒了反駁的心思。
姜承奕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直戳扶蘇的痛點(diǎn)!
其實(shí)他的觀點(diǎn)很是新奇,是扶蘇從未聽到過的。
不過好在扶蘇自幼便耳濡目染在儒學(xué)經(jīng)典之中,又有淳于越這樣的博士大儒教習(xí),自然能在一瞬之間便理解姜承奕的意思。
儒家的核心觀念便是要社會角色各司其職,雙向盡責(zé),以此來挽救這個......
禮樂崩壞的時代。
至少扶蘇是這般認(rèn)為的。
他也是一直以此激勵自己,這般勤勤懇懇去做的。
卻沒想到,在姜承奕的話語里,他卻成了那個不守規(guī)矩、擾亂朝綱,推動社會禮崩樂壞的亂臣!
白黎如此。
扶蘇更是如此!
姜承奕看著眼前人震驚到無以復(fù)加的模樣,悠哉游哉給自己倒了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
他要給扶蘇一點(diǎn)消化的時間。
不過,他對眼前之人倒是有了幾分欣賞。
這個白黎雖然也是個腐儒,但好在腦子還沒徹底讀書讀壞掉。
姜承奕雖然并未故弄玄虛,但是話里的意味也是完全超脫這個時代的,因此定然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聽得懂的。
眼前這位勛貴家的傻兒子能這么快便理解他的意思,自然也說明他的悟性還是不錯的,倒也并非真傻。
肯定是比扶蘇那個真傻子要強(qiáng)一些的。
姜承奕抓起一只仙桃咬了下去,滿嘴生津地感慨道:“要是扶蘇能有你一半聰明,大秦可能都不會二世而亡了!”
......
墻的另一邊。
趙高和蒙毅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二世而亡。
這四個字如同滾滾天雷!
刺殺始皇帝、蠱惑公子、詛咒大秦國運(yùn)!
每一項單拎出來都是足以處以極刑的死罪!
偏偏姜承奕一個人全占了!
偏偏是這樣的一個人,還在他們的疏忽下,意外接觸到了公子扶蘇!
趙高立刻顫抖著聲音道:“陛下!此人之前就行刺殺之事,現(xiàn)在更是詆毀公子、危言聳聽!請容微臣立刻去將其斬殺!”
嬴政卻只是皺了皺眉,波瀾不驚。
他并未開口同意趙高的請求。
而是在沉吟數(shù)息后緩緩問道:“依你所言,姜承奕其實(shí)就是個招搖撞騙的方士,每日都沉浸在煉丹房中煉丹,不問外事?”
“是,陛下。”
趙高顫抖著嘴唇,頭上冷汗直冒。
“一個方士竟有這般才學(xué)和見地,這見地是哪兒來的?”
“有這般見地的人為何甘心委身做個方士?為何要刺殺朕?又是為何故意接近朕的兒子?這到底是不是六國余孽留下的手筆?”
嬴政的聲音極度威嚴(yán)。
這一連串的質(zhì)問更是讓趙高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聽著嬴政的連聲質(zhì)問,趙高本就發(fā)白的臉龐更顯煞白,顫抖著說道:“老奴馬上去查!老奴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嬴政盯著趙高:“朕給你三天時間。在處死他之前,把此事給朕查清楚!”
“謝陛下恩典,老奴這就去辦。”
說罷,趙高就趕緊爬起身子,如愿以償般,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詔獄。
“你也起來吧。”
嬴政輕飄飄沖著蒙毅說了一句,又轉(zhuǎn)而看向面前那堵墻壁。
他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看不出悲喜來。
扶蘇是他的長子,也是他最為看好的公子。
之所以遲遲不立長為儲,是因為他的心里有數(shù)。
作為一個帝國的接班人,扶蘇并不合格。
性格懦弱、自命清高、死板教條、不知變通等等。
他身上的缺點(diǎn)是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的。
但是現(xiàn)在卻被姜承奕短短的幾個字給概括了。
嬴政也是讀春秋的,聽得懂姜承奕的意思。
若是依姜承奕話中所言,每個人只要做到在其位便謀其政,就決然不會遇事懦而退縮,自然也就不會孤芳自賞!
也就是說,只要能找準(zhǔn)自己當(dāng)下的位置,那么身上的那些毛病就幾乎全部都會迎刃而解!
這樣的思維,甚至比朝中一些能臣的思維都要活絡(luò)得多!
這般才能,絕非是一個神棍能有!
而且聽扶蘇久久沒有回答,想必是也有所感觸。
說不定還能有些轉(zhuǎn)變。
這自然是嬴政所希望看見的。
要知道,他可是說服了幾個當(dāng)世大儒為他站臺,這才心情大好,想要來詔獄看看這個因焚書坑儒之事被牽連下獄的好大兒的。
但竟然意外發(fā)現(xiàn),連他都覺得棘手的逆子,卻被姜承奕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搞得乖乖順順了。
看趙高弓著身子離開,嬴政才又將耳朵附著在墻壁上。
他曾孤身在敵國作質(zhì)子長達(dá)數(shù)年之久,在察言觀色和對細(xì)節(jié)的敏銳度上是遠(yuǎn)超常人的。
那邊的趙高開始了忙活,他這邊自然也不會閑著。
他沒有立刻誅殺姜承奕。
一來是想聽聽自家兒子會不會真的在姜承奕這幾句狂放的訓(xùn)斥下有所改變。
二來則是。
他著實(shí)被姜承奕口中篤定的“大秦二世而亡”的說法氣得不輕。
他雖然也認(rèn)可姜承奕的見地和才學(xué),但這也并非說他可以容忍姜承奕如此詆毀大秦基業(yè)的理由!
他的大秦國運(yùn),定當(dāng)綿延不絕。
萬世不朽!
因此。
他要先聽聽江承弈這個狂徒嘴里能說出些什么東西來。
若是只是和那些天下庸人說的那些泛泛之言一般,那江承奕也就可以提前去死了。
“蒙毅!”
嬴政手上青筋暴起,聲音中摻雜著幾分暴戾。
“一旦姜承奕說出我大秦國運(yùn)為何二世而亡,或是露出任何一點(diǎn)六國余孽的蛛絲馬跡,你便立刻去將其......”
“就地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