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嬴政是得到了兩個消息之后，才來詔獄的。

第一個消息是好消息。

是捂著屁股的趙高告訴他的。

他已經派人完全查清了姜承奕的底細。

他們得知姜承奕之前乃是邯鄲的方士，后來才云游到咸陽，成為了嬴政的方士團中的一員，同時也是方士頭子徐福的得力助手。

只不過徐福東渡的時候卻并未帶他，將他留在了咸陽城之中。

也就是說，姜承奕的確是六國之中的趙國人，甚至很有可能是六國余孽的手筆。

但他并不為此生氣。

因為這恰恰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確的。

姜承奕刺殺自己是身不由己，因心懷天下而放過自己才是他的心之所向！

不過讓他最開心的，其實是姜承奕明明預知到了自己的結果，也肯定知道徐福此次定然一去不回，但也沒跟著他離開，而是留在了咸陽。

在這段時間，他有無數次反悔的機會，卻都未曾改變初心，仍舊以身入局，用刺殺的方式警醒自己，想要救下這個天下！

這樣的大義之人，還需要擔心他是不是什么六國余孽嗎？

至少嬴政現在對姜承奕肯定是比對趙高要放心許多的。

不過讓嬴政更為上心的，其實是第二個消息。

那就是暗衛(wèi)交給他的胡亥的“起居注”，其中明明確確寫了胡亥生性殘暴，虐殺無數動物乃至服侍的寺人，以及妙齡少女的事情。

這讓嬴政雷霆大怒。

倒不是為那些動物和人的生命而憤怒。

而是因為他才意識到胡亥在他面前那副乖巧溫順的樣子全部都是裝出來的！

但同時，這件事也讓嬴政打消了心中對姜承奕話語真實度的最后一絲懷疑。

因為姜承奕當時說大秦二世而亡時，是預言了胡亥和趙高的舉動的。

雖然嬴政很快發(fā)現了趙高的異樣。

但他覺得胡亥生性癡傻單純，肯定是不會做出篡位弒兄的舉動的。

但現在，嬴政發(fā)現自己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十八子竟然是個隱藏的虐殺狂，那姜承奕所預言的一切都極有可能說得通了。

也就是說到此為止，姜承奕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實現了。

這樣的能力，比起仙人都不遑多讓了！

所以他才急急忙忙趕來詔獄。

卻沒想到一進來就又聽到姜承奕在唱衰大秦。

所以他才先想殺了姜承奕，不然的話他說大秦要亡，那大秦恐怕就是真的要亡了！

不過姜承奕并不知道這些。

但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的心情有些激奮，因此還在不停輸出：

“大秦的制度就擺在這里，它身在國運周期律當中，便遲早會衰敗、滅亡！就算沒有二世而亡，也會三世、四世而亡。”

說罷，姜承奕又恨鐵不成鋼地補充道：

“我還以為你真開竅了，結果還是個榆木腦袋！竟然還和個傻子似的，幻想大秦真能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乃至于萬世，傳之無窮呢？”

聽到這番絲毫不留情面的話，嬴政打了個噴嚏。

他的臉更黑了。

從理性上來說，姜承奕若是說大秦會亡，大秦就真的會亡。

所以他必須得讓姜承奕活著，繼續(xù)問出治國之策，才能讓大秦變得更好。

但從感性上說，他現在就想把姜承奕宰了。

但他也知道，姜承奕殺不得。

所以什么也不能做的嬴政心里更加郁悶了。

你罵扶蘇就行了，順帶著罵朕作甚？

......

扶蘇心里同樣有些郁悶。

他就像是個想要顯擺自己，但是被老師狠狠批評了一頓的小學生一樣，已經蔫吧了。

不過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tài)，又一次像是學生面對自己的夫子一般拱手鞠躬，問道：“大秦現在的制度有何問題？又該如何跳出國運周期律？還請先生解惑！”

說完這話的扶蘇，在姜承奕的眼中已經從一個悟性極高的天才少年，瞬間變回到了那個能和扶蘇一爭高下的大傻子。

他盯著扶蘇，心里盤算著要不要把他一腳踹出去。

他畢竟馬上就要回到現代了。

他也怕扶蘇智商太低，會傳染給他。

但掙扎片刻后，姜承奕只是無奈地擺了擺手，嘆道：“罷了罷了......”

沒辦法。

自家這學生雖然傻透了，但畢竟是他自己選的，他不寵誰寵？

而且說到底，他也就只能再寵這傻學生最后一次了。

他也就直截了當開口問道：“你可知現在大秦的政治制度是什么？”

“自然是郡縣制！”

扶蘇回答得很驕傲。

但是卻遇到了姜承奕鄙夷的眼神。

知道一個這么基本的事情，有什么可值得驕傲的？

不過他也沒出言奚落扶蘇，而是給他解釋道：

“不錯，所以現在整個大秦只靠著這一項單一的制度支撐，而這項單一的制度也來自一個單一的法家思想。”

“能參與治國之人都是法家學派之人，他們都有著相同的思想和思維方式，自然沒法互相裨補缺漏，以至有所廣益。”

“你覺得，若一直這樣下去，大秦的國運還能長久嗎？”

扶蘇有些明悟：

“就像是如果我和公子扶蘇同時處理一件事，因為我倆的思維方式很像，所以想出來的方法也會很像，也發(fā)現不了方法中的漏洞和不足？”

姜承奕將這話抿了抿，點點頭：“只能說話糙理不糙吧，不過道理的確是這么個道理。”

“莫非先生也覺得郡縣制不好？那若是以分封制來治國，可會好些？”

扶蘇眼睛一亮。

他本來就是支持循周制，采取分封制來治國的。

現在聽到姜承奕似乎也在唱衰郡縣制，自然有一種找到同伴的驚喜。

而姜承奕則是又白了扶蘇一眼：

“你不會是嬴政的私生子吧？不然你的想法怎么能總是和扶蘇那個大傻子的想法一模一樣呢？”

這句話登時嚇得扶蘇和嬴政一個激靈。

他們生怕扶蘇的偽裝被姜承奕給看出來了。

不過好在，姜承奕一心只有自己要離開這個朝代了。

他也就沒糾結這個話題。

他吐槽歸吐槽，卻還是繼續(xù)解釋道：

“重點不是某種制度內在的問題，而是單一制度這個制度本身便存在問題。《國運論》里......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

“但總之，你要記住，無論是郡縣制還是分封制，都不能改變大秦將要滅亡這個最終的結果！”

“大秦會因此走向衰敗乃至滅亡，屆時會有新的國家產生，而他們同樣也會因為他們的制度走向衰敗乃至滅亡，這就是國運周期律！”

姜承奕這番話說得其實很是拗口。

但是嬴政和扶蘇都聽懂了。

又是他們熟悉的國運論中的話語！

這句話，簡而言之便是，現有的兩種政治制度都沒法拯救大秦。

那姜承奕的意思不就是......

這大秦是注定要完蛋的！

畢竟這兩個現有的制度都不行，那大秦總不能不采取政治手段，讓百姓自治吧？

或者就算嬴政是摸著石頭過河，但也不能直接摸出一個新的政治制度吧？

那樣恐怕就不用擔心二世了，明天大秦就得亡國了。

嬴政和扶蘇有些心焦。

他們兩人都沒注意到。

現在姜承奕的任何一句話都可以撥亂他們的心弦了。

姜承奕這簡單的一句話就讓這父子倆喪氣了起來。

嬴政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是不是都是無用功。

畢竟依姜承奕所言，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延緩大秦的滅亡而不能徹底將其扭轉。

大秦的未來還是一片黑暗！

不過比起懷疑自己的嬴政，這一次的扶蘇反而反應更快了一些。

他湊上前去，眼中滿是期望的光芒：

“但姜先生，您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姜承奕之前說的東西，他也只是不能理解其內涵而已。

卻也不是聽不懂。

姜承奕點了點頭，但卻沒再繼續(xù)泄露天機。

他又不知道大秦已經進入了需要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

他還以為這只是扶蘇一直和自己玩的一種“模擬大秦未來”的游戲。

所以他并沒有著急地給出一個答案，而是打算留給扶蘇一個自己思考的機會。

姜承奕干脆說道：

“今天的放風時間到了，我就不繼續(xù)講下去了。”

“我留給你個任務。你好好思考思考，應當用一種什么制度，才能讓大秦改變現狀，跳出國運周期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