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一股凜然的殺氣從他身上轟然散開。
朱高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江澈的氣勢來得快,收得更快。
他對著朱棣深深一揖,聲音重新變得恭敬,甚至帶上了虔誠。
“可若此刀在殿下手中……”
“那它,便是活人劍!”
“殿下胸懷天下,志在四海,此劍一出,當掃清**,靖安八方,結束這紛亂世道,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護我大明萬千子民!”
“此乃無上功德,是為活人!”
“草民之刀,殺一人而救萬人,是小殺。”
“殿下之劍,平天下而安萬民,方為大活!”
一番話說完,整個庭院落針可聞。
朱高煦目瞪口呆,他看看江澈,又看看自己的父王。
他聽懂了,但又好像沒完全懂。
只覺得……牛啊!太牛了!
姚廣孝臉上的笑容愈發深邃,他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里。
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賞。
他緩緩合十,低聲念了一句:“善哉,善哉。”
“哈哈哈!好!說得好!”
朱棣發出一聲震天的爆喝,嚇得庭中幾個侍衛渾身一哆嗦。
“好一個殺一人而救萬人!好一個平天下而安萬民!”
朱棣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將江澈整個人看穿。
“你小子,不光有一身好武藝,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懂我!你很懂我!”
這種毫不掩飾的欣賞,讓一旁的朱高煦都看傻了眼。
“丘福!”
朱棣頭也不回地吼道。
丘福其實一直都在外面等后,現在被點名,當然是立刻沖了進來。
“末將在!”
“傳我將令!”
朱棣的聲音洪亮如鐘。
“親衛營破虜校尉江澈,膽識過人,忠勇可嘉,即刻起,破格調入燕山左衛,任指揮僉事一職!即刻生效,不必回營了!”
朱高煦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狂喜涌上心頭。
他一步就從一個不入流的校尉,直接跨進了燕王府的核心衛隊。
成了真正的中層將官!
這簡直是一步登天!
江澈心中也是巨浪翻涌,但他面上卻控制得極好,立刻單膝跪地。
“末將江澈,謝王爺知遇之恩!愿為王爺效死!”
“起來。”
朱棣親自將他扶起,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他揮了揮手,示意丘福和其他侍衛退下。
陳默走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明明是一起來的,現在倒好,人直接飛起來了。
庭院里,只剩下朱棣、姚廣孝、朱高煦和江澈四人。
“江澈,你既入我燕山衛,便是我的心腹。”
“本王,現在就交給你第一個差事。”
江澈心頭一凜,躬身道:“請王爺示下。”
朱棣踱了兩步,目光望向南方,那是南京的方向。
“南京那位,近來小動作不斷,有些不長眼的蒼蠅,已經聞著味兒飛進了北平城,整日嗡嗡作響,惹人心煩。”
“本王要你,把這些來自金陵的蒼蠅,一只一只,全都給本王揪出來。”
沒有絲毫猶豫,江澈再次抱拳,斬釘截鐵地應道。
“遵命!”
江澈與朱高煦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庭院中的喧囂與狂喜也隨之散去。
先前那股炙熱的氛圍,驟然冷卻下來。
朱棣負手而立,并未回頭。
他高大的身軀如山岳般佇立,目光依舊投向遙遠的南方。
“大師。”
“貧僧在。”
姚廣孝微微躬身,姿態一如既往的謙卑。
“此子……”
朱棣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你看出什么不同尋常之處了?”
“你很少對一個武夫如此上心。”
這句話才是關鍵。
朱棣何等人物,他能看不出江澈的機敏與膽魄?
能聽不出那番話里藏著的馬屁與野心?
他都看得出。
但他更看重姚廣孝的態度。
從江澈進門那一刻起,這位向來眼高于頂、視天下英雄如無物的病虎,眼神就沒離開過江澈。
所以朱棣才會毫不猶豫地給出“指揮僉事”的重賞。
一半是獎給江澈的投名狀。
另一半,是下注給姚廣孝的眼光。
姚廣孝臉上那深邃的笑意早已斂去。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反問了一句。
“王爺覺得,此子是一柄什么樣的刀?”
朱棣眉毛一挑,沉吟道:“鋒利,歹毒,出鞘見血,最難得的是,它還懂得如何為自己安一個‘活人’的刀鞘,藏起殺心。是柄好刀。”
“王爺說得都對。”
姚廣孝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但貧僧看到的,卻不是刀。”
朱棣來了興趣:“哦?那是什么?”
姚廣孝抬起頭,迎上朱棣的目光,一字一頓。
“是火。”
“火?”朱棣咀嚼著這個字,眼神變得銳利,“火能燎原,也能**。說清楚些。”
“王爺,”
“方才他說殺一人而救萬人,王爺只聽到了后半句的救萬人,聽到了他對您的吹捧和擁護。”
“但貧僧,卻聽到了前半句的‘殺一人’。”
朱棣瞳孔微微收縮。
姚廣孝繼續道:“他言語間,對殺人這件事,沒有半分猶疑,沒有半分掙扎,更沒有半分愧疚。”
“這不正是本王需要的嗎?”
朱棣冷哼一聲,“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瞻前顧后,如何成事!”
“不一樣的。”
姚廣孝緩緩搖頭,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里,竟泛起一絲奇異的光。
“王爺殺人,為的是掃清障礙,為的是這大明的江山社稷,王爺心中,有江山,有社稷,有天下萬民,這些,是王爺的根,也是王爺的畏。”
“可他……”
姚廣孝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準確的詞。
“此人心中,空無一物。”
“他沒有敬畏。”
最后一句,像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朱棣的腦海里炸開。
沒有敬畏!
一個對君權、對神佛、對天地、對綱常倫理,通通沒有敬畏的人!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朱棣的后背,竟沁出了一絲冷汗。
他猛然想通了姚廣孝話里的深意。
江澈不是忠于他朱棣,甚至不是忠于他口中的靖難大業。
他是忠于他自己那套殺一人救萬人的邏輯!
許久,朱棣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非但沒有流露出懼意,眼中反而爆發出更加熾熱的光芒。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本王就喜歡這樣的野馬!沒有敬畏?很好!”
朱棣猛地一拍石桌,發出一聲巨響。
“那本王,就親手給他套上韁繩,讓他知道這世上,究竟什么才叫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