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長河裹挾著泥沙與血淚,奔涌向前,沖垮了元帝的金帳,淹沒了紅巾的烽煙。當歷史的車輪沉重地碾過大明洪武的崢嶸歲月,最終停駐在永樂十四年的四月時,春風再次吹綠了呂梁山脈南麓的萬千溝壑。
山還是那些山,層巒疊嶂,沉默如亙古。只是當年那座半山腰上飄著炊煙、住著石鎖一家三口的孤零零土屋,早已在百年的風雨侵蝕和戰亂動蕩中化為烏有。原地只剩下幾堵低矮的、爬滿苔蘚和藤蔓的土墻基,以及散落其間的、早已被泥土半掩的碎瓦爛陶。野草和灌木恣意生長,覆蓋了昔日的院落,唯有幾株倔強的酸棗樹,依舊年年開花,歲歲掛果,在四月微涼的風中伸展著帶刺的枝椏。
然而,就在這片荒蕪的廢墟之上,就在當年石鎖一腳踹斷掃帚、虎子墜崖而亡、夫妻慘遭擄殺的血腥之地,一種令人心悸的陰冷,頑固地沉淀下來,滲透進每一寸泥土,每一塊山石。尤其是在更深人靜的子夜時分,或是山雨欲來的陰沉午后,山風吹過這片廢墟,總會帶起一種異樣的嗚咽,仿佛地底深處有無數冤魂在哭泣、在低訴。附近的樵夫獵戶,都隱約知道這地方“不干凈”,口耳相傳著一個模糊的、關于百年前山匪屠戮一戶人家的悲慘故事,以及更早之前,一個孩子墜崖而亡的傳說。久而久之,這無名山坡便被稱作“斷魂坡”,罕有人至。只有盤旋的烏鴉,偶爾落在那些孤零零的酸棗樹上,發出幾聲刺耳的聒噪。
百年的時光,足以讓王朝更迭,讓滄海桑田,卻似乎無法徹底消磨掉那凝聚在斷魂坡上的沖天怨念和刻骨悲傷。甚至,在某種無法言說的詭異法則下,這怨念與悲傷,竟找到了一個冰冷而執拗的載體,一絲一縷地匯聚、沉淀、扭曲、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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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十四年,四月初七。
夜色濃稠如墨,沉甸甸地壓在斷魂坡上。沒有星月,只有嗚咽的山風掠過廢墟間的亂石和荒草,發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嘯。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氣和草木**的霉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卻讓人頭皮發麻的淡淡腥甜——那是被時光深埋、卻仿佛永遠無法散盡的陳舊血氣。
坡頂,當年虎子追逐蝴蝶失足墜崖的地方,荒草萋萋。就在那叢被夜風吹得簌簌發抖的、格外茂密的酸棗刺根部,泥土微微拱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只“手”破土而出!
那不是人手。它由無數根斷裂的、顏色暗沉發黑的荊條扭曲纏繞而成,粗糙、僵硬,如同某種怪物的枯爪。荊條表面覆蓋著一層黏膩的、仿佛凝固血漿般的暗紅色污垢,散發出刺鼻的腥氣。這只“手”五指張開,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里,似乎在積蓄著力量。
“噗…噗…”
泥土被更大力度地拱開。一個“頭顱”緩緩探了出來。那同樣不是人類的頭顱,而是一個用無數斷裂、扭曲、沾滿污垢泥血的荊條和草莖強行捆扎、糅合而成的怪異“帚頭”!它比尋常的掃帚頭大了數倍,形狀猙獰而扭曲,仿佛一個被強行縫合的破碎魂靈。帚頭中心,鑲嵌著兩塊小小的、不規則的石頭。那石頭在絕對的黑暗中,竟幽幽地泛著兩點極其微弱、極其詭異的暗紅色光芒,如同野獸充血的眼瞳,冰冷地窺視著這片浸透血淚的黑暗。
這怪物…不,這由百年怨念與那根斷裂染血的掃帚強行融合、扭曲滋生的“東西”,終于徹底掙脫了泥土的束縛。它整個“身體”——一根斷裂處依舊留著參差白茬的酸棗木柄,連接著那個巨大而猙獰的荊條帚頭——完全暴露在陰冷的夜風中。
它靜靜地“站”在坡頂的荒草叢中,那兩點暗紅的“眼”緩緩轉動,似乎在“看”。它“看”向山下。那里,在斷魂坡的腳下方,依著地勢,散落著幾十戶人家,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沉睡中的村落。幾星微弱的燈火,在濃墨般的夜色里如同螢火。
夜風嗚咽著掠過帚頭。那些粗糙、扭曲的荊條和草莖,相互摩擦,發出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沙…沙…”聲。這聲音不再是百年前虎子抱著它奔跑時的歡快摩擦,而是一種充滿了怨毒、饑渴和冰冷執念的呻.吟。
一個模糊而破碎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電流,在它那由怨念強行構筑的、混沌扭曲的“意識”深處回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尖銳,最終凝聚成一股滔天的恨意:
“…爹…娘…你們…在哪…”
“…為什么…不抓住我…”
“…好冷…好黑…”
“…爹…娘…精氣…給我…”
那兩點暗紅的“眼”猛地爆發出駭人的兇光!如同兩顆即將熄滅卻又被怨毒重新點燃的炭火!
“呼——!”
一股陰冷至極的旋風毫無預兆地在坡頂平地卷起!吹得荒草倒伏,碎石滾動!
那掃帚精動了!
它不是走,也不是跳。它斷裂的酸棗木柄猛地向下一頓,深深插入泥土,隨即整個“身體”如同離弦的箭,又像一道貼著地面疾掠的黑色鬼影,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飄忽而迅捷的方式,朝著山下那沉睡的村落,無聲無息地滑了下去!所過之處,荒草被一股無形的陰寒力量壓伏,留下一條散發著淡淡腥甜氣息的、筆直的冰冷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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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十四年,四月初九。夜。
李家洼村,村西頭。
李老憨家的土屋,在夜色中沉默著。屋里傳出男人粗重的鼾聲和女人壓抑的咳嗽,偶爾夾雜著隔壁屋里小兒夢囈的嘟囔。
一只粗糙的、由沾滿污垢的荊條扭曲而成的“手”,悄無聲息地搭上了李老憨家低矮的土墻。那兩點暗紅的“眼”,在墻頭荒草的縫隙間幽幽亮起,冰冷地窺視著院內。
院內靜悄悄的。只有一條老黃狗蜷縮在柴房門口,似乎察覺到什么,耳朵猛地豎起,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充滿恐懼的“嗚嗚”聲,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它想叫,想示警,但一股來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抗拒的陰森寒意,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扼住了它的喉嚨。它只能將頭深深埋進前爪,發出絕望的嗚咽。
掃帚精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飄過了土墻,無聲地落在院子里。它“站”在院中,那兩點紅芒轉向了主屋緊閉的房門。門內,李老憨和他婆娘的氣息清晰可聞。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怨毒與饑渴的意念波動散發開來。
它“走”向房門。依舊是那種詭異的滑行,荊條帚頭摩擦著夯實的泥地,發出輕微卻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在距離房門一步之遙的地方,它停了下來。酸棗木柄微微傾斜,那巨大的、猙獰的帚頭緩緩抬起,正對著門板。
沒有狂暴的撞擊。沒有兇戾的嘶吼。
只有一片死寂的陰冷。
那帚頭中心,兩點暗紅的光芒驟然變得深邃、粘稠,仿佛兩個旋轉的、通往深淵的血色旋渦!一股無形的、帶著極度陰寒和腐朽氣息的“吸力”,如同無數根冰冷的觸手,猛地從帚頭上擴散開來,穿透了薄薄的門板!
屋內。
土炕上,睡在丈夫身邊的李老憨婆娘王嬸,身體猛地一僵!睡夢中,她感覺自己仿佛瞬間掉進了一個冰窟窿!一股無法形容的、來自骨髓深處的陰寒瞬間攫住了她!她無法呼吸,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拼命擠壓!她想尖叫,想掙扎,卻發現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眼皮也重逾千斤,根本睜不開!一種巨大的、瀕死的恐懼感瞬間淹沒了她!
“呃…呃…”她的喉嚨里只能發出極其微弱、如同窒息般的呻.吟。
睡在她旁邊的李老憨鼾聲依舊,毫無所覺。但睡在隔壁屋里他們那個七歲的小兒子狗娃,卻在睡夢中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小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夢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門外。
掃帚精那兩點紅芒貪婪地閃爍著。一股肉眼無法看見、卻蘊含著生命本源的、淡白色的溫暖氣息,正絲絲縷縷地從門縫中被強行抽扯出來,匯入它那猙獰的帚頭。帚頭上那些暗紅色的污垢,仿佛得到了滋養,顏色似乎變得更深沉、更黏膩了一些。那斷裂的酸棗木柄,也微微震顫著,發出一陣極其細微、如同滿足嘆息般的“嗡…嗡…”聲。
“沙…沙…”
輕微的摩擦聲再次響起。掃帚精緩緩地、無聲地向后退去,飄離了李家的院門,如同完成了某種邪惡儀式的幽靈,再次融入墻外的黑暗之中。
院內的陰寒驟然減輕。
柴房門口的老黃狗,終于從那股死亡的恐懼中掙脫出來,發出一聲劫后余生般的、極其壓抑的嗚咽,夾著尾巴鉆進了柴草堆深處,瑟瑟發抖。
屋內炕上,王嬸那瀕死的窒息感瞬間消失了。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劇烈地喘息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疼痛和后怕。
“他爹…他爹…”她艱難地伸出手,顫抖著推搡旁邊依舊鼾聲如雷的李老憨,聲音嘶啞而驚恐,“醒醒…醒醒…我剛才…我剛才差點…差點過去了…”
李老憨被推醒,睡眼惺忪,不耐煩地嘟囔:“大半夜的…嚎啥…做噩夢了吧?”他翻了個身,鼾聲又起。
王嬸僵在冰冷的炕上,聽著丈夫的鼾聲,感受著自己依舊狂跳不止的心臟和虛脫無力的身體,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死死攥著被角,牙齒格格作響,睜大眼睛望著漆黑的屋頂,再也不敢合眼。
天亮了。消息如同瘟疫,在小小的李家洼村迅速蔓延開來。
“聽說了嗎?老憨家的!昨晚上差點沒挺過來!”
“真的假的?白天看著還好好的啊?”
“千真萬確!王嬸親口說的!說睡到半夜,突然就喘不上氣,心口像被冰坨子壓住了!差點就過去了!”
“嘶…這都第幾個了?村東頭張木匠家的婆娘,前天晚上不也是這樣?到現在還下不來炕!”
“還有前街趙鐵匠!昨天早上被人發現躺在院子里,臉都青了!抬回去灌了姜湯才緩過來,問他咋回事,就直說冷,說心口疼!可邪乎了!”
“是啊是啊!我家那口子昨晚上也驚醒了,說心慌得厲害,渾身發冷!不過沒王嬸那么邪乎…”
“怪了!怎么遭殃的都是當爹當娘的?孩子們倒是一個個睡得安穩,屁事沒有!”
“該不是…該不是撞了啥不干凈的東西吧?”
“噓…小聲點!別亂說!這青天白日的…”
“可…可這也太邪門了!專門沖著大人來?還專吸.精氣?”
恐慌如同無形的藤蔓,在村民的竊竊私語和驚惶的眼神中悄然滋生、蔓延。田間地頭,人們不再像往常那樣大聲說笑,而是聚在一起,壓低了聲音議論,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尤其是那些背陰的角落和廢棄的院落。家家戶戶的院門關得更早更嚴實了。夜里,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引起一陣壓抑的狗吠和嬰兒的啼哭。
一種無形的、名為“父母煞”的恐怖陰影,沉甸甸地籠罩在李家洼村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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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夜。更深露重。
村北,張寡婦家。張寡婦早年守寡,獨自拉扯著一個十歲的兒子石頭,日子過得清苦,卻也安寧。今夜,石頭睡在里屋的小炕上,發出均勻的鼾聲。
外間屋,張寡婦坐在油燈下,就著微弱的光亮縫補著兒子白天刮破的褲子。燈花偶爾爆一下,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映著她臉上深刻的皺紋和專注的神情。她不時抬頭,側耳聽聽里屋兒子的動靜,臉上露出疲憊卻滿足的溫柔。
夜很靜。只有墻角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鳴叫。
突然!
張寡婦手中的針線猛地一頓!一股毫無征兆的、刺骨的陰寒毫無征兆地襲來!仿佛瞬間掉進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那寒意不是來自皮膚,而是從骨頭縫里、從五臟六腑深處猛地鉆出來!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手一抖,針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
“嘶…”她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看向緊閉的房門。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放下針線,站起身,想走到門邊看看。然而,腳步剛邁開,那股陰寒驟然加劇!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劇烈的絞痛讓她眼前一黑,悶哼一聲,踉蹌著扶住了旁邊的桌子才沒有摔倒!
“呃…”她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大口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卻感覺吸不進一絲空氣!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迅速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瘋狂地抽走!意識開始模糊,視線里油燈的光暈變得扭曲、晃動,耳邊蛐蛐的鳴叫也變得遙遠而飄渺…
就在這時,里屋傳來兒子石頭迷迷糊糊的囈語:“娘…冷…”
兒子的聲音,像一道微弱卻熾熱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張寡婦瀕臨渙散的意識!不!不能倒下!石頭還小!他不能沒有娘!
一股源自母親本能的、超越生死的力量猛地從她干涸的軀體深處爆發出來!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門!喉嚨里發出一種如同困獸瀕死般的、沙啞而凄厲的嘶吼:
“滾——!”
這聲嘶吼,耗盡了張寡婦最后的氣力,卻蘊含著一種絕望的、守護至親的決絕意志!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塊巨石!
門外。
緊貼著門板,那兩點暗紅的“眼”正貪婪地汲取著門內涌出的生命精氣。張寡婦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充滿守護意志的嘶吼,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撞擊在掃帚精那由純粹怨念構筑的混沌意識上!
“嗡——!”
一聲只有它自己能“聽”到的、源自靈魂層面的劇烈震顫!那兩點貪婪的紅芒如同被強光刺到,猛地一陣劇烈閃爍,幾乎要熄滅!帚頭上強行凝聚的、無形的吸力漩渦驟然一滯,出現了短暫的潰散!
一股源自本能的、對那種“守護”意志的強烈排斥和厭惡,混合著被“打斷”的暴怒,瞬間淹沒了它!
“沙沙沙——!”
門外響起一陣急促而狂亂的摩擦聲!那聲音不再是之前的緩慢拖沓,而是充滿了暴戾和煩躁!仿佛無數根冰冷的荊條在瘋狂地刮擦著地面!
掃帚精那巨大的帚頭猛地揚起,似乎想要再次凝聚力量,強行突破這聲嘶吼帶來的沖擊!
然而,屋內,張寡婦在發出那聲嘶吼后,身體徹底虛脫,軟軟地癱倒在地,陷入了昏迷。那股被強行抽取的生命精氣驟然中斷。
同時,里屋被驚醒的石頭揉著眼睛,帶著哭腔喊了起來:“娘!娘你怎么了?”
孩子的哭喊聲,清晰地穿透了門板。
掃帚精那狂躁的摩擦聲戛然而止。那兩點閃爍不定的紅芒,如同被什么東西燙到,猛地轉向里屋的方向。孩子的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它混亂怨毒的意念深處,勾起了某個被刻意遺忘的、同樣充滿童稚卻最終被黑暗吞噬的回響。
“…虎子…冷…”
一個模糊的、破碎的意念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來。
暴戾的怨氣如同被潑了冷水,瞬間一滯。那兩點紅芒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近乎茫然的波動。
“沙…”
一聲輕微的、帶著一絲遲疑的摩擦聲。掃帚精沒有再次嘗試攻擊。它那猙獰的帚頭緩緩轉向院外,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無聲地、飄忽地滑過院子,越過低矮的土墻,再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院內恢復了死寂。
只有里屋石頭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出。
第二天清晨,張寡婦被兒子石頭的哭聲喚醒。她臉色慘白如紙,渾身虛脫無力,如同生了一場大病。當聞訊趕來的鄰居七手八腳將她扶上炕,聽她斷斷續續、驚恐萬分地講述昨夜那如同鬼門關前走一遭的經歷時,“父母煞”的恐怖傳說徹底被坐實了!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李家洼村徹底爆發!
“聽說了嗎?張寡婦!昨晚差點被吸干了!”
“是她!是她拼死喊了一聲,才把那東西嚇跑了!”
“我的老天爺!那東西怕當娘的喊?”
“怕啥喊啊!是張寡婦那會兒心里頭只想著她兒子石頭!那股護犢子的勁兒!把那臟東西沖著了!”
“對對對!那東西…好像…好像不害孩子?”
“可不!遭殃的全是大人!當爹當娘的!”
“專吸父母精氣!這…這到底是什么邪祟啊?!”
“還能是啥!肯定跟百年前斷魂坡那家子有關!怨氣不散啊!”
“天殺的!這可怎么辦?!”
“去請先生!去平陽府請法師!再這樣下去,全村的大人都得被它吸干!”
絕望的呼喊在村中回蕩。祠堂里,幾位須發皆白、德高望重的族老緊急聚首,面對哭天搶地的村民,老臉煞白,抖抖索索地商議著。最終,一致決定:砸鍋賣鐵,也要立刻派人趕往百里外的平陽府城,重金延請真正有道行的法師前來驅邪!
而此刻,斷魂坡頂,荒草叢中。那根斷裂的掃帚靜靜“佇立”在晨曦微光里。帚頭上暗紅的污垢似乎更加粘稠厚重,兩點紅芒在陽光下顯得黯淡,卻依舊固執地閃爍著。它“面”朝山下恐慌的村落,一股冰冷、混亂、卻執拗無比的怨念波動,如同無形的漣漪,在荒草間彌漫:
“…爹…娘…”
“…為什么…不抓住我…”
“…精氣…給我…”
百年怨念,凝而不散,化而為精。一場針對父母精氣的無聲獵殺,在永樂十四年的春天,于這呂梁山麓的小山村,拉開了更加血腥的序幕。而千里之外,命運的絲線,正牽引著一位背負長劍的道人,朝著這片被陰云籠罩的土地,一步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