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屠閻羅?”
蒙威聽著屬下的匯報,哭笑不得。
“這小子在韓境殺的,惡名都傳到這來了。”
王遠也是笑道,“八日滅韓,所過之處,盡屠諸城,不是血屠閻羅是什么?”
蒙威撇了撇嘴,“你懂什么,這是戰術,疾襲韓都,沿途必須要殺盡敵軍有生力量,不然容易被偷了屁股。”
王遠嗤道,“這還用你說?我自然知曉,不過這在其他國家才算是惡名,在咱們秦國,這是威名!大大的威名!”
蒙威大笑起來,面露得意,“趙誠這才入伍多久,已經率軍滅韓,闖出天大威名,震懾諸國,本官真是慧眼如炬!”
王遠沒眼看他這得意的樣子,不理他這茬。
“幾日前,韓國故地已經設為潁川郡,算算時間,他也該領軍回師了,不知會不會路過咱們這里。”
蒙威笑道,“我建議你提前備點糧草出來,這孩子六千輕騎疾襲,肯定沒帶輜重隊伍,只要他沒和我兄長會師,遲早得到咱們這里停上一停。”
王遠搖了搖頭,“不合規矩,至少得驗了虎符才行……”
正說著,一名城衛守卒疾奔而來,臉色有些蒼白,但是神情激動。
“報——”
“城外,趙誠將軍率六千輕騎駐扎,請調糧草!”
蒙威大笑,指頭點了點王遠,當先迎出門去了。
王遠命人備出糧草,也是緊隨其后。
出了司馬門,蒙威和王遠同時一怔。
只見面前六千輕騎軍威如山,滾滾軍氣混著殺伐之氣,濃烈得幾乎化不開。
而在軍陣之前,一名身著將軍大鎧的魁梧雄武少年挺坐馬上,好似山岳一般巍然,那一身血煞之氣,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這時蒙威總算是知道為何那城衛守卒臉色蒼白了,原來不是因為激動,而是被這軍氣和煞氣沖撞的。
別說周圍那些城衛守卒了,就連蒙威自己面對著趙誠這一部軍馬,那也是心里一突。
趙誠遠遠見了蒙威,立刻翻身下馬,迎上前去。
“蒙叔!”
身份雖與之前天壤之別,但態度與之前并無二致。
蒙威心中那一絲不適應也隨之散去,但卻拱手肅拜,“陽城縣尉蒙威,恭賀將軍凱旋!”
王遠也是行軍禮肅拜,“陽城縣令王遠,恭賀將軍凱旋!”
趙誠哭笑不得,“這是作甚?我是來請調糧草的,可不是來擺威風的。”
蒙威擺了擺手,“誒,大軍之前,該有的禮不能少。”
他后退兩步,上下看了看趙誠,驚奇道,“怎么感覺又高壯魁梧了許多?”
趙誠笑道,“軍中吃得飽。”
提起這個,蒙威就是無語。
你這家伙差點把縣廷吃窮了,難道那時候吃不飽?
蒙恬在趙誠身后探出頭來,也是咧著嘴笑,“二叔!”
“我這次跟著阿誠立功無數,之后你的爵位都要比不上我了。”
蒙威苦笑搖頭,“你算是撈著了,跟著阿誠滅韓,哪有缺軍功的道理?”
蒙恬捂著肚子道,“二叔,快驗虎符,再不吃飯,兄弟們都要餓死了。”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蒙威領著趙誠幾人入司馬門,而后核驗了大將虎符,看著那和蒙武級別平齊的虎符,蒙威心中又是一陣感慨。
離開陽城的時候,這孩子還只是突騎營的一名銳士。
回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地位等同于兄長的大將。
而要不了多久,恐怕爵位就要比兄長還高了。
這升爵的速度,比平步青云還要夸張啊。
“……我就不吃了,離家許久,要回去看看。”
城中調糧之際,趙誠謝絕了蒙威的招待,卸了鎧甲,洗去風塵,獨自往家中而去。
離家近兩個月,他有點想念舅母做的家常飯菜了。
如今,他更加高大魁梧,肩寬背闊,猿臂蜂腰,即使是衣服遮掩之下,依然能夠隱約看到如鋼鐵雕塑般的肌肉線條。
而且,因為修行的緣故,膚色也白嫩了許多,加上戰場屠殺無數養就的血煞之氣,許多村民已經認不出他來。
只是覺得趙誠眼熟,但是在那威勢之下,根本不敢正眼去看他。
有不小心與之對視的,也是連忙低下頭匆匆離開,徒留想打招呼的趙誠,放下了自己尷尬的手。
他一路穿村而過,來到了里正舅舅家,卻發現家中沒人。
聽到村民議論,才知道,因為自己封爵的事情。
舅舅舅母多日來,一直在自己的新宅處監工,還有一些食邑的事情要處理,所以經常不著家。
于是趙誠又朝著自己的封地去。
到了趙誠自己的屬田,他站在刻有“右更趙誠田”的界碑前,看著一望無邊的田地,竟有些不適應。
又走了一陣,才終于到了自己的新宅處。
新宅已經建成了大部分,但是在后院方向,依然還在擴張。
當真是高門大戶,和自己之前那草屋,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哪里住得過來?
趙誠搖了搖頭,又繞行過去,到了在建的地方,已經聽到了舅母尖利的聲音。
“你這里建的不對!我家外甥長得高大,你弄這么窄,他怎么過!?”
“哎呦!不對不對!!矮了!”
“這門廊哪有這樣布置的?”
“滾到一邊去,讓我來!”
趙誠哭笑不得,連忙轉過拐角,在還未建成的墻體上一跨而過,一眼就看到自己那彪悍的舅母掂著腳,高昂著腦袋,伸長了胳膊,在費力地忙乎著什么。
他湊上前去,縮著腦袋矮著肩膀,臉色變得古怪,“這么建能對嗎?”
舅母怒道,“你懂個屁!就得這么弄,不然不矮了嗎?”
趙誠問道,“要是他又長高了呢?你家外甥不是才十六歲?”
舅母怒道,“你懂個屁啊!哪有人長得那么快……”
她說著說著,突然一扭頭,看見了趙誠縮著腦袋在門廊之下,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舅母“啊”的一聲丟了手中的工具,一巴掌就打上了趙誠的腦袋。
“死崽子!!咋是你啊!”
“你還知道回來啊!”
“怎么長得這么高了,也壯了,哎呦,咋還白嫩了……”
啪啪幾巴掌下去,倒把她自己打得眼淚汪汪。
拉著趙誠就走,“張余!!張余!!”
“鐵娃子回來了!”
舅母的大嗓門傳遍村中,村中人這才知道,那魁梧雄武,讓人不敢直視的煞星原來是村里的小鐵人趙誠。
這下村里翻了天,一個個擠在張余家門口探頭探腦。
舅母一邊忙忙碌碌給趙誠做飯,一邊嘴里不閑著,驅趕外面的人,嫌他們太煩。
趙誠依舊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桌子飯菜,讓舅舅舅母隨意取用自己的食邑和封賞,而后便急匆匆的告辭離開,回軍中去了。
這一來一回,軍中將士也都吃飽了,還帶上了干糧,一路奔向咸陽。
之后一路坦途,如風而過,沿途不論郡守縣令,都是提前備好了糧草等候在城外,想要一睹傳聞中八日滅韓的猛將。
當遠遠看到趙誠軍旗之后,無不為這一部沖天軍氣所懾。
血屠閻羅之名,傳的是愈演愈烈,算是坐的結結實實。
……
咸陽渭水之東,浮橋之上晨霧未散,趙誠的黑面大旗已是飄揚而來,軍氣滾滾而上,馬蹄陣陣如雷。
六千輕騎一沖而過,其霸烈鋒銳,嚇得咸陽城衛都是一陣心驚肉跳。
“陛下。”
城頭之上,昌平君心驚之際,有些不滿的對嬴政說道,“趙誠將軍此舉不合規制,已近咸陽,怎可如此奔馬飛騎,這哪里像回師,不知道還以為他要來攻打咸陽了!”
昨夜軍報傳來,趙誠次日清晨便能抵達咸陽。
于是嬴政帶著百官,早早來到城頭之上,說要大家一起看看這一部軍風如何。
如今看到如此霸烈軍風,他本心情極佳,被昌平君這么一說,不由擾了興致。
李斯則是說道,“若無此鋒芒,豈稱大秦之利刃?無此霸烈,如何以神威震懾諸國?”
“臣以為,如此行軍,正顯其不世之鋒!”
嬴政面色始終不變,眼中卻有笑意一閃而逝。
“看過了,回章臺宮觀闕。”
他當先轉身離開,眾百官緊隨其后,不敢多言,誰也不知道君王此時在想什么。
只是看過了趙誠一部入營,他們都是若有所思。
按照規制,凱旋軍隊不能直接入城。
而是先要進入渭水南岸的細柳營整軍,將大部分將士安置在這里。
再將糧草交給輸糧都尉統管。
而后按“振旅”古禮整軍入城。
咸陽宮就那么大,容納不了大軍進入。
不過趙誠一部只有六千,而且各個戰功赫赫,倒是可以全部入城,而且,他們也沒有什么糧草需要統管。
只是需要整軍,而后布置三騶開道。
這一番操作,從營中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巳時中。
主將趙誠乘六馬革車,率六千輕騎齊軍緩行向咸陽城,前驅儀仗開道,聲勢浩大。
最前第一騶,執趙誠大旗二十人,銅鉦喧天。
第二騶,“執俘隊”百人,縛韓王子孫及貴族于白茅,象征受俘于天,,肩扛韓君印璽、青銅禮器向前,示眾前行。
第三騶“獻馘隊”五十人,盛韓將首級于木匣,懸耳級于竿,此為秦“計首授爵”實證。
儀仗陣營經五十步寬的御道,步入咸陽正門,穿司馬門,直向章臺宮前廣場。
御道兩側,黔首夾道,兵吏持殳,百姓跪伏相迎,卻都是面色興奮,朝著儀仗隊后面望去。
“來了來了!”
“這就是咱大秦的血屠騎軍?主將呢?”
“血屠閻羅啊,聽說在韓境看上一眼,就能夠嚇死一百個韓人,會不會長得青面獠牙?”
“你們知道什么?我聽人說,別看這主將聲名兇,長得俊著嘞!”
“快看快看,那是韓王嗎?”
“噫,這就是韓國君王,和咱們長得一樣嘛,兩個眼睛兩個耳朵一張嘴……”
“呀!”
突然,有百姓探頭,透過儀仗,看到了車中端坐如山的趙誠。
與之四目相對的瞬間,頓時渾身一震,差點尿了。
“真是……真是閻羅!”
屠戶殺豬無數,豬看見他就會本能害怕驚懼。
趙誠殺人無數,人見其自然會發自本能的震怖。
這種意志外散出來,就是血煞殺伐之氣。
百姓看到山匪,尚且會本能地畏懼,趙誠殺的人比山匪多了何止千萬倍,哪里是百姓能與之對視的?
隨后越來越多的百姓看到趙誠,都是面色蒼白低下頭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不過眾人也確定了,此“血屠閻羅”并非青面獠牙,反而長得出奇英武俊朗。
面如冠玉,魁梧雄武。
他們也第一次知道,有種恐懼,并不源自于可怖面貌。
章臺宮觀闕臺。
嬴政親率三公群臣,于這宮殿高臺之上迎接趙誠凱旋。
他身著玄色十二章紋袞服,戴遠游冠,持象征軍權的玉琥,挺立最前。
群臣著朝服,按爵級排列其后。
廷尉李斯站在丹陛東側,執“簡冊”記錄功勛,國尉尉繚站西側,持“銅虎符”驗核軍功簿。
遠遠地,第一騶已經持大旗,鳴著銅鉦,踏入殿前廣場。
嬴政已經隱隱能夠看到那革車之中魁梧雄武的少年將軍身影。
長目凝視間,他的心中有些恍惚。
而后,第二騶,第三騶,相繼步入前廣場。
看著那儀仗隊緩緩步入章臺宮前廣場,他此時竟有些心緒難平。
趙誠的身影愈發清晰,隱隱已經能夠看清其面容。
近了,更近了。
嬴政長目凝視,似有亮芒,又夾雜著絲絲意外。
與他想象的不同,這孩子竟然不是黝黑的軍漢,而是面如冠玉的俊朗少年。
其面容之英武,額如削玉,眉似開鋒,星目如劍,殺氣如凝。
真是瞳光乍現驚寒雀,睫羽翻時裂天云,直教秦宮照膽鏡,亦愧難描殺氣凝。
見其面貌越發清晰,一雙星目也在看著自己,神色間似有迷茫奇異之色。
一直威嚴如冰川的嬴政,突然綻起了笑顏。
“蒙武所言不錯,此子類孤!”
“昌平君,你的八百門客,可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