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終于完全吞沒了青陽城。

城主府的書房里，燭火跳躍，將洛青鸞的影子投在背后的書架上，拉得又細又長。

空氣里還殘留著張文遠離去時帶來的那股子冷汗和絕望的味道。

魏通已經帶著玄甲衛去接管城防營，偌大的府邸，一時間安靜得有些過分。

這種安靜，比東城門前的喧囂，更讓人心頭發空。

洛青鸞坐在那張屬于城主的寬大椅子上，小小的身子陷在里面，腳尖甚至夠不著地。

她摩挲著手里的帝心玉，玉佩溫潤，仿佛還帶著師尊意念的溫度。

“師尊。”她忽然在腦中開口。

“嗯？在呢在呢?！标惙驳穆曇袅⒖添懫穑钢还沙燥柡茸愕你紤?，“正在盤點今天的收益，心情極佳。說吧，我的小功臣，有什么指示？”

“你剛才說……”洛青鸞的語氣很平靜，“五十萬龍氣，夠換一本天階功法?！?/p>

陳凡的意念，像是被噎了一下。

空氣，凝固了。

過了足足三秒，他才干咳兩聲，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調子開口。

“咳咳，青鸞啊，我們現在來復盤一下今天的項目?！?/p>

“你今天的表現，堪稱完美。兵不血刃，瓦解危機，順帶收編了兩百人的團隊，還把民心支持率拉到了一個新高度。這叫什么？這叫教科書級別的危機公關和市場擴張。”

洛青鸞安靜地聽著，不插話。

她知道，師尊每次說這些她聽不懂的話時，都是在準備轉移話題。

“但是！”陳凡的語氣一轉，“我們得看到問題的核心。你成功的關鍵是什么？是天階功法嗎？不是！”

“是你的個人品牌，是你精準的用戶洞察，更是你現在這套‘產品’的獨特性！”

他越說越起勁。

“你現在修煉的《太上忘情道典》，雖然底層架構是大眾版的《引氣訣》，可經過你的‘厄難陰體’這個超級服務器一優化，效果直接拉滿！它跟你完美適配，如臂使指！”

“這叫什么？這叫最優解決方案！我們為什么要放棄一個已經證明了的市場爆款，去花光所有投資，賭一個八字沒一撇的新項目？這不符合商業邏輯！”

洛-青鸞聽完了這一長串的“商業邏輯”。

她只提煉出了三個字。

“所以呢？”

“所以，”陳凡的語氣變得理直氣壯，“天階功法的事，先放一放。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們是創業團隊，要務實，要講究性價比，不能搞那些虛頭巴腦的面子工程！”

洛青鸞沉默了。

她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頭頂繁復的雕花橫梁。

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問：“師尊，你就是舍不得，對不對？”

陳凡的意念又是一滯。

這丫頭，怎么越來越不好忽悠了？

“胡說！”他斷然否認，“我這是從大局出發！是為了我們‘神級躺平’的終極目標，進行最合理的資源配置！”

“五十萬龍氣，看著多，真要花起來，灑灑水啦。演武空間升級要不要錢？以后給你兌換丹藥法寶要不要錢？萬一你哪天被人打個半死，修復你的肉身要不要錢？那都是天文數字！”

“我們得學會過日子，不能當月光族！”

陳凡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一家之主”的痛心疾首。

洛青鸞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甚至能想象出，師尊在玉佩里一邊盤著那五十萬龍氣，一邊掰著指頭算賬的摳門樣子。

“好?！彼龖艘宦?。

“好？”陳凡愣住了，他準備好的一大堆說辭，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你就……這么同意了？”

“嗯?！甭迩帑[坐直了身子，“師尊說得對，要學會過日子?！?/p>

陳凡反而有點不適應了。

這劇本不對啊。

不應該哭著喊著說“師尊我不管我就要”嗎？

“你……你真這么想？”他試探著問。

“真的?！甭迩帑[的語氣很認真，“而且，我現在需要的，好像也不是更強的功法?！?/p>

她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

從張文遠的書房，到東城門前的對峙。

她靠的，不是靈力的強弱，而是師尊教她的那些“歪理”。

是人心，是言語，是局勢。

“哦？”陳凡來了興趣，“那你需要什么？”

洛青鸞想了想，卻發現自己答不上來。

她需要什么？

在今天之前，她需要的只是一口吃的，一個不漏雨的屋檐。

現在，她坐在城主府里，成了這座城名義上的主人。

可她……還是餓著肚子。

從早上到現在，她只喝過幾口水。

胃里空空蕩蕩的，適時地發出輕微的抗議聲。

這個聲音，讓她從“城主”的身份里，瞬間跌回了那個瘦弱的小乞丐。

陳凡的意念，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

他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那懶洋洋的腔調，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復雜的情緒。

“我的錯?！?/p>

“光顧著搞事業，忘了員工關懷了?！?/p>

“等著?！?/p>

洛青鸞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心的帝心玉微微一熱。

嗡。

一陣輕微的空間波動。

下一秒，一張小小的，散發著食物香氣的木桌，憑空出現在她面前。

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熬得雪白粘稠的肉糜粥。

一碟翠綠的，切得整整齊齊的小菜。

還有一雙干凈的木筷。

洛青鸞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食物，鼻尖縈繞著那股久違的，只在夢里聞到過的米粥香氣。

“儲物空間，花了一千龍氣，買了個廚房套餐?！标惙驳穆曇粼俅雾懫?，帶著點顯擺的意味，“怎么樣？比天階功法實用吧？這叫什么？這叫提升用戶體驗，滿足底層需求?！?/p>

洛青鸞沒有說話。

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起了那雙筷子。

很輕，很光滑。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進嘴里。

溫熱，軟糯，帶著肉的咸香，瞬間從舌尖滑到胃里。

一股暖意，從腹中升起，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

驅散了疲憊，也驅散了那股子空落落的寒意。

洛青-青鸞的眼眶，毫無征兆地紅了。

她低下頭，一勺一勺，安靜地吃著。

動作很慢，很珍惜，像是怕驚擾了一場美夢。

“吃慢點，沒人跟你搶?！标惙驳穆曇舴湃岷土嗽S多，“鍋里還有。”

“師尊，”洛青鸞咽下一口粥，聲音帶著一絲鼻音，“你……一直都這么會過日子嗎？”

“那當然?！标惙驳靡獾睾吆撸跋氘斈?，我為了省錢，能連續一個月吃泡面。怎么用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這可是我的核心技能?！?/p>

“不過，以后你不用過那種日子了?！?/p>

“你負責在前面沖鋒陷陣，給我印鈔票。我負責給你做好后勤保障?！?/p>

“咱們這個團隊，分工明確，前途無量?！?/p>

洛青鸞沒說話，只是吃的速度快了一些。

一碗粥很快見底。

她舔了舔嘴唇，還有些意猶未盡。

嗡。

又是一陣波動。

桌上那碗空了的粥，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干凈柔軟的青色布裙，還有一些女兒家用的洗漱用品。

“員工福利。”陳凡言簡意賅。

洛青鸞看著那套新衣服，摸了摸自己身上這件又舊又硬，還帶著血腥味的破爛衣衫。

她忽然明白了。

師尊說的“過日子”，和她理解的“過日子”，不是一回事。

他的“過日子”，是為了將來更好的“躺平”。

而他現在做的，是讓她先像個人一樣，活在當下。

“謝謝師尊?！?/p>

這一次，她的道謝，發自內心。

“客氣?！标惙泊蛄藗€哈欠，“行了，吃飽了就去洗漱休息。隔壁的房間我已經給你‘打掃’過了，床單被褥都是新的，保證五星級酒店標準。”

“養足精神，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p>

“張文遠那個筆桿子，估計這會兒正寫得火花四濺呢。明天一早，那十份新鮮出爐的‘檄文’，就是你下一階段的KPI了?！?/p>

洛青鸞站起身，將那套干凈的衣服抱在懷里。

布料柔軟的觸感，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走到窗邊，能遠遠看到另一處院落里，一間書房還亮著燈。

想必，那就是張文遠所在的地方。

那個男人，正在用他的筆，為她鋪就一條血與墨的道路。

而她的師尊，一個自稱想躺平的“帝魂”，卻在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為她準備著熱粥和新衣。

這一切，都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洛青鸞抱著衣服，轉身走向隔壁的房間。

她推開門。

房間里，一張柔軟的大床，鋪著嶄新的被褥，正靜靜地等待著它的新主人。

空氣里，甚至還有一絲陽光曬過的味道。

“師尊?！彼驹陂T口，輕聲問。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陳凡沉默了。

這一次，他沒有用那些稀奇古怪的詞語來回答。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遙遠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

“一個……想睡個好覺的加班狗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