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月華瀉地，一片清冷。

空氣中，紫蘊神木的余燼和熊大皮毛上殘留的雷霆焦味混在一起，鉆入鼻腔。

洛青鸞的心，卻出奇地靜。

師尊說，要煉制足以顛覆王朝的神物。

她信。

心念一動，她手掌翻開，一尊古樸的青銅丹爐自儲物戒中飛出，“咚”的一聲悶響，穩穩落在庭院中央。

這是趙雍送來的寶物里，最好的一尊丹爐，名曰“聽風”。

“師尊，弟子準備好了。”

“嗯。”

陳凡懶洋洋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腔調里卻自帶一種不容反駁的韻律。

“煉丹，煉的不是丹，是人心，是天地。”

這開場白，字字千鈞，在她心頭重重敲響，將她整個人都拽入了一片玄妙的空明之中。

“第一步，溫爐。”

陳凡的聲音平平無奇，好似在吩咐人燒水。

“把那塊地心火髓扔進去。”

洛青鸞不敢怠慢，玉手輕招，一塊拳頭大小、通體赤紅、內里紅光流轉的晶石，精準地飛入丹爐底部。

轟！

丹爐內壁，頃刻間燒得通紅，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溫度不夠，用你的靈力催它。”陳凡指揮道，“讓爐壁的顏色，從紅變黃，再從黃變白。”

洛青鸞依言照做，筑基期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灌入丹爐。

爐火升騰，熱浪滾滾。

“師尊，這……”

“這叫預熱，懂不懂？”陳凡打斷她，“跟烤紅薯前得把灶膛燒熱，一個道理。這點耐心都沒有，煉什么神丹？”

烤紅薯？

洛青鸞愣了一下。

可下一瞬，她腦中轟然一響，豁然開朗。

大道至簡！

師尊竟是用這般尋常事物，來點撥她無上丹道！

所謂“預熱”，哪里是簡單的升溫，分明是以靈力作引，讓丹爐與地心火髓這等至陽之物，先達成一種完美的平衡共鳴！

這是在為神物入爐，生生造出一個絕對純凈的“道場”！

“弟子懂了！”

她神情一肅，全神貫注地控制靈力，爐壁的顏色果真如師尊所言，開始緩緩變化。

陳凡在識海空間里滿意地哼了一聲。

不錯，這丫頭執行力可以。

第一步，產品環境初始化，搞定。

“行了，現在，去院子角落的柴火堆里，撿一塊最普通的木炭來。”

陳凡的下一道指令，讓洛青鸞的動作猛地一僵。

“木……木炭？”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堆積如山的奇珍異寶還沒碰，師尊卻讓她去撿一塊燒火的木炭？

“怎么，瞧不上木炭？”陳凡的語氣冷了幾分。

“在你眼里，它是凡物。在我眼里，它卻是紅塵萬象的沉淀，是草木之靈被烈火焚燒后，留下的不屈之骨！”

“此丹名為‘紅塵丹’，煉的就是那顆在紅塵中打滾的‘凡心’！”

“沒有這塊歷經生死，歸于寂滅的‘凡骨’做引子，還談什么‘洗滌凡心，明澈道胎’？”

“蠢！”

“去！”

最后一聲“去”，在洛青鸞識海中炸開。

她身子一僵，臉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怕。

是了！

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竟用世俗的眼光去揣度師尊的神意！

木炭，早已不是木頭。

它曾是草木，沐浴陽光雨露，終在烈火中化為烏有，只留下最純粹的骨。

這不正是一個修士，舍棄凡胎，求證大道的寫照嗎？

“弟子知罪！”

洛青鸞再不敢有半分遲疑，快步走到墻角，從那堆柴火中，以一種近乎朝圣的姿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塊黑漆漆的木炭。

她捧著這塊木炭，竟真從中品出了一股子萬物成灰、歸于寂滅的道韻。

陳凡：“……”

行吧，你開心就好。

第二步，核心產品概念植入，完成。

“扔進去。”

洛青鸞捧著木炭，恭敬地將其投入純白的丹爐中。

嗤——

凡物遇上神火，竟沒有立刻化為飛灰。

那塊木炭靜靜懸浮在地心火髓之上，被純白的火焰包裹，只逸散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

“開工！”陳凡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

“按順序，青玉琉璃草，入爐！千年石鐘乳，三滴！九竅玲瓏石粉末，撒進去！”

“快！快！快！”

洛青鸞心神高度集中，神念一動，庭院中的天材地寶便化作道道流光，分毫不差地投入丹爐。

“蓋上蓋子！”

“用你的神識，伸進丹爐里，給我攪！”

“攪？”

“對！跟街邊畫糖人兒一個道理，給我攪！攪勻了！”陳凡不耐煩地吼道。

“順時針三百六十圈，再逆時針三百六十圈！速度要勻！神識要穩！敢給我攪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糖畫兒？

洛青鸞又是一怔，但這次她反應極快。

順為生，逆為死，三百六十周天之數！

師尊這是要她以神魂為手，在丹爐這方寸天地間，演化陰陽，顛倒生死！

這是何等逆天的手法！

她摒除雜念，龐大的神識之力化作無形之手，探入丹爐，緩緩攪動起來。

一圈，兩圈……

丹爐內，各種靈藥在神識的攪動下，以一種玄奧的方式分解、融合。

起初還略顯生澀，但隨著她對師尊“大道至簡”的領悟越來越深，動作也愈發流暢圓融。

陳凡在識海里，看著那被處理得明明白白的藥液，滿意地哼起了小曲。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這悟性，比我帶過那幫實習生強多了。”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嗡——！

整個丹爐劇烈震顫起來。

一縷縷五彩斑斕的霧氣，從丹爐縫隙中溢出，在月光下變幻不定。

霧氣沒有消散，反而在丹爐上空緩緩凝聚，勾勒出一幅幅奇異的畫卷。

有凡人城池的繁華街景，車水馬龍，叫賣聲喧囂。

有書生十年寒窗，金榜題名時的狂喜。

有將軍血染沙場，馬革裹尸的悲壯。

有帝王君臨天下，高處不勝寒的孤寂背影。

生老病死，愛恨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紅塵百態，人生八苦，此刻活了過來，化作無聲的影像，在她眼前流轉。

一股龐雜無匹的信息洪流，伴著幻象沖入她的識海。

她的心神，也墜入了這無邊紅塵，經歷著一世又一世的輪回。

“守住本心！看破它！”

陳凡的聲音，一道驚雷，及時在她識海深處炸響。

“區區幻象，也想動搖你的道心？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洛青鸞渾身一激靈，瞬間回神。

她驚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就差一點，她就迷失在了那紅塵幻境里。

可清醒過來，她卻感覺自己的道心，經此一番沖刷，變得前所未有的剔透堅固。

一塊璞玉，被紅塵濁水洗去了所有雜質。

她再看向丹爐上空的幻象，眼中已無迷惘，只剩一片清明。

陳凡暗自松了口氣。

“臥槽，這套視覺方案效果也太頂了，差點玩脫靶。”

“還好這丫頭意志力夠頂。”

他看著那堪比巨幕的幻象，心里美滋滋。

“這格調，這意境，穩了！”

“開爐！”

陳凡一聲令下，洛青鸞掐動法訣，爐蓋“轟”的一聲沖天而起。

沒有霞光萬道，沒有異香撲鼻。

三枚龍眼大小的丹藥，靜靜懸浮在爐口。丹藥通體是一種溫潤的混沌色，其內有星云般的色澤緩緩流轉。

丹藥表面，并無丹紋。

可若是凝神細看，便會發現那混沌之中，竟有萬家燈火、人間百態的虛影明滅不定。

洛青鸞伸出手，三枚丹藥溫順地落在她掌心。

一股奇特的道韻從丹藥上傳來，讓她的靈魂都得到了洗滌。

這……就是“紅塵丹”！

“成了。”

陳凡的聲音適時地帶上了幾分倦意，又透著一股子欣慰。

“不枉我耗費一縷本源神念，為你護法。”

洛青鸞捧著丹藥，眼眶有些發熱。

她清楚，若非師尊最后那當頭棒喝，自己怕是已經走火入魔。

“謝師尊成全！”她躬身下拜，聲音無比虔誠。

“行了，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陳凡擺了擺手，“丹煉成了，只是第一步。”

“明天，讓趙雍把消息放出去。”

“就說，聽竹苑有仙丹出世，名曰‘紅塵’，一粒可品紅塵百味，洗滌凡心，明澈道胎。”

陳凡頓了頓，用一種睥睨天下的語氣，緩緩說道：

“三日后，開苑。”

“此丹，只等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