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的門，“吱呀”一聲關上，像落下閘門，將院內十幾人與生路徹底隔絕。

院內死寂。

唯有那頭巨熊沉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如喪鐘敲在每個人心頭。

院內十幾人，皆是青陽城跺腳便能引得地顫的人物，此刻卻如斗獸場中的困獸，在彼此眼中搜尋著貪婪、猜忌，以及更深的恐懼。

他們的目光，最終匯聚于石桌。

桌上兩物。

一份是天星宗百年基業，是潑天富貴，是能讓家族一步登天的蜜糖。

另一份，是孫錢交出的黑賬，是懸頂的鍘刀，是能讓任何家族萬劫不復的劇毒。

蜜糖與劇毒，并列。

無人敢先伸手。

時間在凝固的空氣中流淌。日頭漸毒，炙烤著皮膚，心底卻一片冰涼。

城北“巨刃門”的趙四，一個滿臉橫肉、掛著獸骨項鏈的壯漢，終于打破死寂。

“咳！”

他一雙環眼掃過眾人，粗壯手指直點清單首行：

“既然前輩讓咱們自己商量，俺老趙就開個頭！城外那座黑鐵礦，我巨刃門要了！”

此言一出，氣氛驟變。黑鐵礦，是天星宗產業里最肥的一塊肉。

人群中，錢家家主錢伯通，一名手搖折扇的錦袍文士，聞言輕笑：

“趙門主胃口不小。只是不知，巨刃門去歲虧空，拿城西三條街的鋪子抵債，如今可還吃得下這座礦山？”

趙四臉色驟變，猛然轉頭：“姓錢的，你什么意思！”

錢伯通折扇輕搖，看都未看他，目光幽幽落向那本黑賬：“沒什么意思，只是在想，孫掌柜的賬，不知記到了第幾頁。”

趙四臉上的橫肉劇烈抽搐，眼中兇光化作驚疑。

錢伯通一言，點破關竅。這場分贓，憑的不是誰拳頭硬，而是誰的屁股更干凈。

那本黑賬，便是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劍，誰跳得最高，便死得最快。

院內氣氛愈發詭異，貪婪被恐懼壓下。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聲音響起。

駝背的劉家家主，在青陽城以老謀深算著稱。他拄著龍頭拐杖，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黑鐵礦，無人能獨吞。依老夫看，當由城中五家合力開采，收益按出力多寡來分。至于這五家是誰……”

他頓了頓，拐杖輕點地面，“就看誰，能讓前輩更放心了。”

話極有水平，既給方案，又將爭奪的焦點，引向了那五個“讓前輩放心”的名額。

趙四臉色陣青陣白，不敢再言，他已被踢出局。

“劉老說得在理！”立刻有人響應。

一場圍繞名額的爭奪，以唇槍舌劍瞬間展開。人人都在標榜自家忠誠，同時不著痕跡地，暗示別家的“不干凈”。

那本黑賬無人翻動，卻已是最鋒利的武器。

一句“我記得王家三公子去年……”便讓王家主閉嘴。

一句“聽說張掌柜和天星宗管事走得很近”，就讓張掌柜額頭冒汗。

沒有刀光劍影，卻比刀刀見血更加殘酷，這是用彼此的罪證互相凌遲。

“夠了！”

一聲暴喝，是趙四。眼看連湯都喝不上，他兇性爆發，一把抓起清單揣入懷中，眼中滿是血絲。

“一群耍嘴皮子的酸儒！老子今天就把話撂這兒，黑鐵礦必須有我巨刃門一份！”

他“嗆啷”一聲拔出闊背大刀，“誰他娘的不服，先問問我這把刀！”

院內瞬間安靜，所有人都看著他，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劉家家主輕嘆搖頭：“蠢貨。”

趙四以為鎮住了場面，獰笑著轉身。

就在此刻，三道人影動了。

快如電閃。

錢家家主錢伯通手中軟劍無聲，直抹咽喉。一名沉默的武館館主貼身而上，鐵爪掏心。他身后，劉家家主拐杖龍頭開啟，淬毒銀針激射后腦！

三人早已默契，出手即是絕殺！

噗！嗤！

趙四瞳孔驟縮，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不甘的悶哼。

軟劍破喉，鐵爪碎心，毒針沒腦。

他龐大的身軀僵在原地，臉上的獰笑凝固，闊背大刀當啷落地，尸身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濺起的血，有幾滴，染紅了黑賬封皮。

院內，重歸死寂，唯有血腥彌漫。

錢伯通以絲帕慢條斯理地拭劍，武館館主默然歸位，劉家家主仿佛什么都未發生。

余者看著地上的尸體，寒意從尾椎直沖頭頂。

他們明白了。這是殺雞儆猴，是獻給竹屋里那位的投名狀。

青陽城的新規矩，用血寫成。

“好了。”劉家家主沙啞開口，“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這份清單該如何分了。”

再無人異議。

***

半個時辰后，一份染血的新清單放在桌上，青陽城的勢力版圖已然重劃。

李萬山，作為默認的代表，上前拾起清單，走到竹屋門前。

整理衣袍，雙膝跪倒。

他高舉清單，深深叩首：

“前輩，青陽城已‘干凈’了。這是我等獻上的新章程，請您過目。”

聲音恭敬，卻難掩顫抖。

門，依舊緊閉，毫無聲息。李萬山就那么跪著，紋絲不動。

竹屋內。

洛青鸞盤膝而坐，氣息悠長。

外面的殺戮與血腥，似乎并未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她的心，如一汪古井，波瀾不驚。

陳凡的靈體，懸在她身側。

“感覺如何？”

“用他們的手，去清洗他們自己，比你親自動手，要有趣得多吧。”

洛青鸞睜開眼。

“他們會永遠斗下去。”

“不錯。”陳凡贊許地點頭，“一條永遠互相撕咬，又一致對外的狗鏈，已經套在他們脖子上了。”

“從今天起，你就是青陽城的天。”

他笑了笑，話鋒轉過。

“不過，這些產業，不過是些凡物。”

“天星宗留下的東西里，有一件，才是真正的寶貝。”

陳凡的手指，凌空一點。

那份最初由城主府送來的清單，憑空浮現在洛青鸞面前。

他的指尖，點在了清單末尾，一個不起眼的條目上。

【宗門遺物：古舊星盤一枚】。

“那群蠢貨，只認得靈石礦脈，卻不識此物。”

陳凡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期待。

“丫頭，天星宗能在這貧瘠的東域立足，靠的，就是這枚星盤。”

“它指向的，是傳說中的……雷澤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