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走了。

他身上那襲被冷茶浸透的袍子，似乎還散著寒氣，步履間，卻透著一個金丹后期修士絕不該有的恭順。

聽竹苑，重歸死寂。

洛青鸞攤開城主府送來的那份卷軸。

白紙黑字，密密麻麻，是天星宗在青陽城百年基業的清單。

三家丹藥鋪，兩座法器閣，八百畝上等靈田，外加一座直通地脈的黑鐵礦。

隨便拎出一樣，都夠一個二流家族一步登天。

如今，它們只是這張紙上的一行行名字。

陳凡的靈體懸在卷軸上方，目光一掃，嗤笑出聲。

“丫頭，頭一筆分紅。”

“不過，別高興得太早?！?/p>

他朝院門方向揚了揚下巴。

“真正的麻煩，才剛上門。”

“那些聞著血腥味兒的鯊魚，已經堵在門口了。”

洛青鸞將卷軸收好，神色不起波瀾。

“師尊的意思是？”

“讓他們等著。”

陳凡的笑意里，帶著幾分看戲的促狹。

“等得越久，心里的那點敬畏，才能養得越深?！?/p>

“你今天不是跟他們談買賣。”

“是給他們，立規矩?！?/p>

洛青鸞頷首，合上雙眼，氣息復又沉凝。

門外即將擠滿的青陽權貴，于她，不過庭前風過。

……

日頭，一寸寸爬高。

聽竹苑外那條清凈小巷，不知何時，已塞滿了人。

青陽城里排得上號的勢力，都到了。

李家家主李萬山，站在最前頭，微彎著腰，眼觀鼻鼻觀心，擺出副老僧入定的姿態。

可他身后的人，就沒這份養氣功夫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城中最大幫派“鐵拳門”的門主王虎，正焦躁地來回踱步，一雙銅鈴眼里全是火氣。

“什么意思？”

王虎壓著嗓子對副手低吼。

“讓老子們這么多人，杵在這兒曬日頭？”

“她一個黃毛丫頭，還真當自己是青陽城的天了？”

另一頭，錢莊的孫掌柜拿絲帕揩著額頭的油汗，一雙小眼在人群里滴溜溜地轉，也不知在盤算什么。

時間，一點一滴地耗著。

院門，紋絲不動。

門里靜得可怕，連風吹竹葉的沙沙聲都透不出來，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罩子給隔絕了。

這死寂，比任何呵斥都讓人心頭發毛。

終于，鐵拳門的王虎熬不住了。

他王虎在青陽城好歹是個人物，手下幾百號兄弟，城主府都得賣他三分薄面。

今天，竟要對著一扇破木門低三下四。

他忍不了這個。

“他娘的！”

王虎往地上啐了一口，蠻橫地推開身前的人，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門前。

“里面的人給老子聽著！”

他運足了氣，聲若悶雷。

“我乃鐵拳門王虎！城主的面子我們給了，你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還沒這么大臉！”

“識相的，滾出來開門！不然，別怪王某的拳頭，不認你這扇破門！”

巷內，人人屏息。

李萬山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朝后挪了半步。

院內，依舊是死寂。

王虎一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這是把他當成了空氣！

“好！”

“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暴喝一聲，筑基后期的靈力盡數灌入右拳，土黃色的光暈亮起，臂上肌肉虬結，對著那扇木門便要砸落！

就在拳風即將觸及門板的剎那。

“吱呀——”

那扇單薄的木門，自己開了一道縫。

一抹黑影，自門縫中一閃而出。

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那是一只熊掌。

比王虎的腦袋還大，繚繞著絲絲紫色電弧的熊掌。

它沒拍王虎的拳頭，也沒砸他的腦袋。

目標，是他的膝蓋。

噗嗤！

沒有骨裂的脆響，只有血肉被蠻力碾成爛泥的悶聲。

王虎那足以開碑裂石的拳頭，僵在了半空。

他緩緩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腿。

膝蓋，沒了。

只剩下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兩條小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后翻折，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戳了出來。

“啊——！”

遲來的，不似人聲的慘嚎，終于從王虎喉嚨里炸開。

他龐大的身軀，如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

那只熊掌，悄無聲息地縮回門內。

木門，緩緩合攏。

巷子里，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看傻了。

他們瞪著在地上翻滾哀嚎的王虎，瞪著他那兩條廢掉的腿，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竄后腦。

快。

太快了。

狠。

太他娘的狠了。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廢了一個筑基后期。

而且，廢的不是修為，是腿。

是讓他這輩子，都只能跪著活。

這比殺了他，更讓人膽寒。

王虎那幾個手下，一個個臉色煞白，想上去扶，又被那扇緊閉的木門嚇得兩腿發軟，半步不敢挪。

不知過了多久。

“吱呀——”

木門，再次打開。

這次，是完全敞開。

巨熊熊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它沒吼，也沒釋放煞氣，就那么小山似的蹲坐在那，一雙冰冷的獸瞳，漠然地掃過門外的每一個人。

門開了。

可誰敢進？

就在眾人噤若寒蟬時，一個清冷的女聲，從院內悠悠飄出。

“李家主，請進。”

李萬山渾身一顫，這話聽著如聞天籟，又如聽催命。

他強自定神，理了理被冷汗打濕的衣袍，對著門口的巨熊，深深一揖。

然后，他邁開步子，小心地繞過地上還在抽搐的王虎，走進了那座好似能吞噬一切的院子。

……

院內，竹影搖曳。

洛青鸞依舊安坐石桌前，仿佛從未動過。

她面前的茶，尚有余溫。

李萬山不敢抬頭，快步走到桌前，再次躬身長揖。

“晚輩李萬山，拜見洛前輩?！?/p>

他把姿態放到了塵埃里。

洛青鸞抬手，指了指對面的石凳。

“坐?！?/p>

李萬山如蒙大赦，只敢拿半邊屁股沾著凳子，腰桿挺得筆直。

“天星宗在城西的丹藥鋪，你李家，可有興趣？”

洛青鸞開門見山，一句廢話也無。

李萬山的心臟狂跳起來。

他來時想過千百種可能，威逼，利誘，談判，交易。

唯獨沒想過，會是這般直接的“賞賜”。

他連忙點頭。

“有！晚輩有興趣！”

“每年收益，七成歸我?！?/p>

洛青鸞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李家，管所有經營，拿三成?！?/p>

“可有異議？”

李萬山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不是商量。

這是分封。

是主家對下人的吩咐。

他毫不懷疑，自己但凡說出半個“不”字，下場絕對比門外的王虎還慘。

何況，就算只有三成，那也是潑天的富貴，足以讓李家更上一層樓。

最重要的是，這是站隊。

是選活路，還是選死路。

“晚輩，沒有異議！”

李萬山猛地起身，再次拜下，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顫抖。

“全憑前輩做主！李家上下，愿為前輩效犬馬之勞！”

洛青鸞微微頷首，端起了茶杯。

“下一個。”

李萬山如釋重負，躬身退出院子。

當他再次看到外面的陽光時，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他看了一眼那些滿臉驚懼，正眼巴巴望著他的人，眼神里，多了幾分憐憫。

院門，未關。

巨熊熊大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孫掌柜身上。

洛青鸞那清冷如雪的聲音，再次響起。

“錢莊孫掌柜，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