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爾,兩人在前院賴了幾天,除了第三天陪裴元回裴家走了個過場算是回門,其余的日子多大都是困了便睡,睡夠了再起。
起來了洗把臉,把睡覺前泡好已經涼透的茶,一人半盞喝盡,睡意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然后謝九九往后院去找吃的,裴元往謝文濟的書房里去,那閑散的樣子看得謝文濟直眼紅。
“姐夫,你跟我姐這幾天是不是過得也太清閑了,也不說找點活兒干干。”
“你這小子,你姐還沒嫌我,你倒是先挑揀上了?”
裴元順手把從書房挑選出來的書冊遞過去,剛才還噘著嘴好似處處看裴元不順眼的謝文濟,嗖一下把書拿過去,翻過兩頁一下子就高興了。
“多謝姐夫,這本畫譜我只在同學那兒聽說過,從來沒見過,沒想到姐夫這里竟然有。”
縣城里的幾個書鋪都不大,謝文濟以前身體不好又要守孝,平時除了去私塾讀書出門的時候并不多。
有些書在先生嘴里都是些要擾亂心智的雜書,正經的讀書人大可不必把精力放在那上面。
謝文濟喜歡,那天在裴元送來的書箱里一眼就賊上這冊畫譜了。可書箱的書當做姐夫的‘嫁妝’曬過之后,就全被姐姐做主收到前院書房里。
早幾天娘就專門把自己和老三叫了過去,耳提面命的叮囑,等姐夫進了門不許把人當外人,不要覺得人家是入贅就該欠著家里的。
成了親便是夫妻,別管是娶妻還是入贅,家里讓人待得不舒服了,人家就有本事讓自家的孩子也不好過。
不要說轄制不轄制的話,夫妻過日子用不著鬧得多狠,哪怕不說話,想要人不順心不如意也多的是法子。
也不能太沒有分寸,姐姐是親的,爭了吵了睡一覺起來又什么事都沒了。跟姐姐伸手要東西,天經地義。
姐夫是別人家的兒子,嘴上再怎么說是一家人那也不是。真要活成一家子,得多少個日日夜夜一個屋檐下生活才能磨出來,那得看天意。
當時謝文濟聽得頭昏腦漲,心說原以為把姐姐嫁出去不是好事,怎么現在招了個姐夫回來也這么麻煩。這要是以后自己成親娶妻,也得這樣?
黃娟聽了兒子的傻話,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是謝文濟和謝芝娘都看不懂的復雜。
千百年來女子嫁人,從娘家到婆家誰不是走過這么一遭。嫁出來的女子娘家不再是家,回家也成了做客。婆家是家嗎?怕是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
謝德昌有一顆會做生意的七竅玲瓏心,當年黃娟嫁給他,他肯分三分心思在自己身上,新嫁娘在婆家的日子就被街坊四鄰說成是神仙都不換的好日子。
到底有多好,黃娟現在回頭想想倒也說不上。大概就是能讓自己心甘情愿替他守寡三年不生外心,卻也不至于替他豁出一條命去的好。
這些話不用跟孩子說,黃娟只抬手戳了戳兒子的腦袋,“你以為呢,娶個媳婦回來那么容易?才多大的人就想著娶媳婦了。走走走,趕緊的走,別戳在我跟前晃來晃去。”
還沒開竅的謝文濟想不明白到底難在哪里,就不想了。畫冊到手了不急著看,把書冊仔細收好,謝文濟起身走到臨窗的書桌前看裴元寫字。
裴元的字是下過苦功夫的,這三年守孝很多事做不成,更是能沉下心來練字,到如今筆勢已成,一手館閣體工整漂亮,謝文濟現在用的字帖便是裴元自己寫的。
但這會子落在紙上的行草筆力遒勁,鐵畫銀鉤,一筆一劃間皆是掩藏不住的意氣風發春風得意。
看得謝文濟眉頭緊皺,想問裴元得了我姐姐就這么得意,可又覺得這話不該自己這個當弟弟的問。
說出口的話便成了:“姐夫,前院不是有書房。”怎么非來我這里揮斥方遒,難不成回了前院連進書房的時間都沒有。
一幅字收尾,裴元扭頭去看自己的小舅子,嘴唇微動卻終究沒說什么。剛成親,天天有謝九九陪著,誰有心思往書房里去。
這話要跟小舅子說,就太輕佻了。正好這會兒謝九九站在廊下喊兩人吃飯,裴元放下筆走到門口,舀了一勺擺在門口給謝文濟醒神用的涼水洗手。
洗完了,裴元狀似不經意一甩,正好一串水珠甩在小舅子袍角,又故意朝他彈了一串水珠,“吃飯了,走走走吃飯了,傻站著干嘛呢。”
天氣熱,中午的飯也做得簡單。一碗嫩筍尖炒肉,一大盤酸辣藕尖,配上綠豆磨成粉做的涼粉。
醬油香油陳醋花生碎,再加上大把的芫荽和辣子,一人一個缽子拌均勻,酸酸辣辣一大碗吃飯額間鼻翼都冒汗,卻也舒服得不得了。
吃完了涼粉,再舀一碗酸菜豆腐腦湯,清爽解辣,再沒有比這吃著舒服的一頓飯了。
“曹勇,涼粉廚房還有,不夠再去盛。”
“夠了夠了,吃兩碗了。”
謝九九的婚事忙完,家里兩個長工里年長些的雙喜,帶著妻兒住到鹿鳴村的老宅子里去了。
一來私塾那邊沒個自家人守著不行,二來村上的田產都收回來了,平日里也該有人看著。要是佃戶有什么事要找東家,有個雙喜在中間傳話,有什么事都不用再過族里的耳。
雙喜今年二十八,家里老娘跟著他哥過日子,妻子連生了兩個小子,一個十歲一個五歲。
養小子花費大啊,不光吃得多,連衣裳都比小妮子更費。好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出去滾上一天,回來手肘膝蓋處都是破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到底干嘛了。
更別說他家老大都十歲了,馬雙喜能出來做長工,那就是家里窮得很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十歲的男孩兒能當半個大人用。
那孩子在外面也不光傻玩兒,也跟著比他更大一些的孩子去找些散活兒干。有時能賺幾個銅板,有時能混一頓飯,總之眼看著兒子一天比一天大,就不能當孩子糊弄了。
雙喜想要攢錢給家里買田,或是把老大送去學徒。不管是木工還是漆工,只要能熬過前面幾年,等把手藝學出來這輩子就不愁沒個吃飯的手藝。
學徒沒工錢,學藝不好分心。那幾年不光要養兒子,師父那里還得時時打點。家里看師父重,師父才能看徒弟重,要不然且有得苦頭吃。
這么多事情壓在心頭,快三十的馬雙喜一點勁兒都不敢泄。干活練就出的好身板等閑三五個人近不了他的身,早起還要打拳,打完了一套拳才開始干活。
他一直留在謝家的原因除了是老東家,干活穩定從不拖欠工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包吃包住。壯體力的漢子能干更能吃,換個東家,能不能讓自己可著肚子吃到飽了為止,就不好說了。
雙喜這一走,家里的長工就剩承平一個人。
買菜砍柴擔水、家里上下瑣事,看著每件事都不難,做起來才知道一天來來回回的總沒個閑的時候。謝九九和裴元又住在前院,兩個院子的活兒就更多了。
裴元現在是黃海正經的外甥女婿了,縣衙戶房很多事情都是直接找裴元,事情做完隔不了幾天工食銀就能發下來。
曹勇和高義跟著住過來,高義機靈,衙門和書鋪有什么事都是他來回跑腿。曹勇基本留在家里,家里活計他幫著承平干了不少,黃娟看這小子可喜歡了。
涼粉雙喜一個人能吃四大碗,有時候胃口好還要再添半碗,雙喜剛去鹿鳴鄉不久,家里做飯還是老習慣,實在是做多了。
“多了的鎮在井里,晚上我還吃這個。”謝九九一到夏天就喜歡吃這些,涼粉涼面涼皮,怎么吃都吃不膩。
“晚上別吃涼的,剩下的切成片片,加上豆芽雞蛋炒著吃。”
“好,多放辣子,辣一點才過癮。”
說定了晚上吃的,謝九九整個人看上去都很開心。成了親的大女兒肉眼可見的高興,黃娟自然也跟著高興,然后謝九九趁著她娘心情好,把憋了兩天沒說的話給說了。
“娘,明天我要去云客來。”
早上煮的綠豆,加了糯米紅棗一起熬得黏糊糊的,放在井水里鎮了一上午。倒進瓷碗里,碗壁外面都掛了一層小水珠,比外面賣的冰碗還解暑。
一家子吃過飯,坐在內院正房邊消食邊說話,還沒等黃娟問大女兒和大姑爺要不要去鄉下住幾天,縣城比下鄉熱。這剛成了親的小夫妻,天天在家也沒甚意思。
卻不想她還沒開口,謝九九就先把自己給安排好了。
“我和遠舟的事辦完了,潘掌柜也該去府城了,答應了東家要去我們不好強留。”
潘掌柜要走,謝九九沒想過再找掌柜。以前云客來的東家就是掌柜,當年是謝德昌當家是這樣,現在輪到自己當然也是一樣。
再說,自己跟裴元成親了,總歸要往府城去一趟。關氏是親娘,再怎么也不能真就撂在那兒不管。
這幾天去云客來跟潘掌柜把鋪子里的事情交接說清楚,正好還能順道把他也捎去府城。老關系嘛,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后誰知道什么時候又能用上了呢。
“那……”黃娟看看自家姑爺,“那遠舟明天跟你一起去?”
“娘,明天我要去一趟衙門,昨天大舅讓高義帶了信回來,要收夏糧了,怕是該忙了。”
得,這就是各有各的忙,各有各的事。兩人明顯就是早就商量的好的,黃娟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擺擺手只當孩子大了,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