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子里生意好,老板也沒功夫瞎聊,客氣兩句也就忙去了。
在巷子口的小食肆里吃一頓飯,那叫一個熱鬧。后廚和前面那道簾子就沒放下來,也正因為這樣,滿滿的鍋氣和油煙也都沖前面來了。
吃到一半還有個年輕婦人帶著兩個孩子來拼桌,老實巴交的站在一旁問謝九九對面有沒有人。謝九九趕緊把菜盤子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沒人沒人,嫂子你快坐下。”
這種開在街頭巷尾的小食肆,吃的就是一個便宜量大不磨嘰。
年輕婦人坐下沒一小會兒,一菜一湯就上來了。一個香干炒肉,香干多肉少,肉切成碎碎的沫就是借個味兒,主要是吃香干。
還有一個酸辣湯,酸菜是老板自己家里做的,放上一點曬干的魚仔提鮮,一大盆端上來泡飯都夠了。
謝九九從來沒跟人拼桌吃飯,難得有這么機會,還趁機跟這年輕的婦人多聊了幾句。
這婦人姓秦,也住在城南。要說遠近大概跟自己家里就隔了三條街,只不過那邊多是一進的宅院,住的也多是租賃戶,有些甚至一家子租不起一個院子,就兩家三家合伙租下一個。
秦娘子家里原本還過得去,去年家里丈夫干活的時候摔斷了腿,家里才逐漸捉襟見肘起來。
今年過完年,丈夫的傷養了個半好就出去找活干了。
秦娘子閑不下來,也在外面找了個活計,給繡坊當雜工,整理絲線布料搬搬抬抬的,累是累些但每月賺的錢要比在家接繡活兒賺得多。
“鄰居都說我在家待著更好,接些針線和洗衣的活計,賺兩個是兩個,留在家里還能照顧孩子。”
秦娘子說起這個就不禁皺了眉頭,“我男人摔斷了腿,以前能上梁,泥工木工都能干,現在只能帶人接些小活兒,自己再賺個雜工的錢,這又能有多少。”
“我出來,一個月能賺二錢銀子,在家里給別人洗衣裳一錢都賺不到。繡坊的老板人好,我去干活包吃,每天早上出門前把飯菜給孩子留下,他們熱一熱就行了。”
繡坊一個月也有兩天不上工,那兩天就在家里里里外外的打掃一遍。
這么干肯定是不如自己天天守在家里干凈整潔,但一個月多一錢銀子,一年就能多一兩二錢,還省了每天自己吃飯花的錢,這一年到頭多出來的,手頭自然要寬松些。
“那是比留在家里強些,今天嫂子出來是帶孩子打牙祭來了?”
“可不是,說好了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倆聽話些,一個月就帶他們出來吃兩頓好的。”
秦娘子說起這個臉上都多了幾分笑意,自己能賺錢,賺了錢能帶孩子出來下館子,這對于她來說無疑是一件很要緊很值得高興的事。
一說吃好的,兩個孩子抬頭看了看謝九九。看上去大兩歲的男孩兒還咧嘴沖謝九九黃娟笑了笑,像是在很贊同他娘的話。
謝九九順手夾了兩塊鹵肥腸給倆孩子,“嘗嘗味道好不好,一人一塊不能多吃,腸子什么的小孩子吃多了可長胖。”
眼下吃下水腸子的人家并不多,一來是習慣使然,二來是買回去也難做。
光是要把豬下水清理干凈就不知要花費多少功夫,又是拿鹽水泡又是拿面粉揉的。是鹽不要錢還是面粉不要錢?有吃這個的功夫,還不如省錢吃肉了。
也就是食肆里弄一次鹵著的量大,才有些賺頭。
再加上好些在碼頭賣力氣的人過來吃飯,身上再拮據每頓飯也還是要喝點濁酒,要不然干了一天的活兒,身上疼得很,這下水鹵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肥腸油大,又佐了辣子爆炒,小兩塊就給倆孩子拌了半碗飯。吃干凈碗里的飯,秦娘子又給兩人一人盛了滿滿一碗酸菜湯。
飯吃飽湯喝足,一大兩小三個人一共花了二十個銅板。比起在家自己做,要是天天在外面吃肯定不劃算,可要是一個月出來打兩回牙祭,這就很合適了。
“外面香干才八文一斤,那一盤子看著多,其實也就一兩塊香干,絕對沒半斤。肉末更少,一二兩?反正不會超過二兩。”
豬肉二十文一斤,二兩豬肉才兩三個銅板,再加上兩三文的香干,油鹽醬醋都算上,一個菜六七文的成本。
老板賣出來十二文一個菜,再把人工和房租扣掉,看著賺得不多,但一中午那么多桌客人進進出出,這么算下來肯定也沒少賺。
從食肆出來,母女兩人又繞了個大圈,去以前謝德昌最喜歡吃的鹵貨鋪子買了鹵好的豬蹄和豆腐干,才高高興興往回走。
一邊走,謝九九就一邊絮絮叨叨算兩人吃的這頓飯,好一通賬算下來,感情人家弄這么個小食肆,一個月下來真不少賺,甚至說不好到底是這個小鋪子賺得多,還是云客來賺得多。
“人家賺的是辛苦錢,要你天天站在灶臺旁煙熏火燎的,你受得了?就是你爹也受不了。”
當年謝家太爺就是這么苦過來的,甚至那時候他就只有一根扁擔,連一片遮頭的瓦都沒有。
涼皮要用的米皮得半夜起來做,面也要提前做好在熱水里滾過一遍,油拌好放涼,這樣才不會坨了之后粘在一起。
等這些準備工作做完天也亮了,歇不了多久就得擔著扁擔走街串巷的去賣。幾輩人就這么一分一厘的攢,才攢下來謝德昌和謝九九再也吃不得這份苦。
“沒打算吃那個苦,我就是沒事瞎琢磨。”
謝九九心里想的是云客來的事,不過現在自己心里也沒捋出個頭緒來,就沒有必要說出來讓一家子一起心煩了。
“你現在最要緊的任務是你和裴家的婚事,飯莊里有潘掌柜,現在謝家又不插手鋪子里的事了,你怎么還著急。”
“娘,當初潘掌柜答應來云客來,歸根究底其實是大舅的面子。”
潘掌柜欠過黃海大人情,當年飯莊里急需一個掌柜跟族里制衡,黃海撓破了腦袋才把潘掌柜給想起來。
又要替東家經營一個飯莊,又要看著不讓謝家族里做得太過分,這其中還得保全了自己別把謝寶柱他們得罪干凈撕破臉。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差事,潘掌柜一做就做了三年,這背后還不知道黃海又反過頭搭了多少人情關系進去,要不然別人憑什么惹這一身騷。
謝九九說得有道理,每年年底潘掌柜往家里來,黃娟明面上再客氣,也免不了帶上幾分不高興。她知道這事錯不在潘掌柜,但就是忍不住。
去年謝九九干脆就不讓自己出面了,由她領著謝文濟待客,倒是兩邊都自在許多。
“可那是你大舅,你娘我不是不講道理,潘掌柜有多難我心里知道。我這個脾氣不好我也知道,你看你說不讓我出面我不也答應你了。”
“以后等你成了親,不管是你還是裴元,你們跟潘掌柜打交道便是,我肯定不摻和也不問,這還不行?”
黃娟這人講道理也沖動,沖動的時候什么道理都聽不進去,過后聽了道理又后悔,可該得罪的人還是得罪了,所以她即便脾氣硬,也從未想過讓她在外面理事。
“娘,親戚要想處得長久處得好,最要緊的是人情往來,走得勤。”
可這人情往來不能只一味索取,以前自己還小又在守孝,當舅舅的替自己出頭怎么都行。現在自己和弟弟都大了,怎么好再讓舅舅一直搭人情,把潘掌柜強留下來。
就憑人家那八面玲瓏的本事,去哪里做個掌柜也比留在云客來輕松舒服。
“咱們家得靠自己立起來,得有朝一日舅舅有什么為難的事了,我們也能幫得上,這才是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