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巨大的織機轟鳴聲中緩慢而沉重地流逝。林晚如同一顆被強行楔入冰冷鋼鐵機器的螺絲,在濱江紡織廠這個巨大的囚籠里,艱難地運轉著。
她強迫自己適應了十二小時輪班制的非人節奏,適應了震耳欲聾的噪音和嗆人的粉塵,也適應了孫秀芬的呵斥和工長冰冷的眼神。手上的傷口結了痂又磨破,磨破了再結痂,最終留下一層薄薄的硬繭。蒼白的小臉被棉絮粉塵染得灰撲撲,只有那雙眼睛,在麻木順從的表象下,依舊燃燒著幽冷的火焰。
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沉默地吸收著工廠里的一切信息。她知道了維修班班長姓王,嗜酒如命,經常克扣維修材料費;知道了負責考勤統計的是財務科的李會計,是劉主任的小姨子,做假賬克扣工資是常事;知道了廠里的原料倉庫管理混亂,經常有棉紗“不翼而飛”……這些信息,被她分門別類,如同秘密檔案般儲存在腦海里。
同時,她也小心翼翼地經營著與同宿舍女工的關系。她幫周紅頂過一次夜班(雖然累得半死),省下半個窩頭給生病的吳桂芬,默默地幫大家打掃宿舍衛生。她的沉默寡言和拼命干活,贏得了周紅和吳桂芬等幾個底層女工的同情和信任。她們開始把她當成“自己人”,一些更隱秘的抱怨和對廠里領導的不滿,也會在她面前流露出來。
林晚從不參與評論,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她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將工廠這條“證據鏈”引爆的契機。同時,她也在焦灼地計算著時間——距離她重生、發現國庫券差價信息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那個短暫的時間窗口,恐怕早已關閉!她被困在這里,眼睜睜看著翻身的機會溜走!
而更大的危機,如同烏云般,正從林家村的方向,沉沉壓來。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林晚剛下白班,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宿舍,正準備打水洗臉,宿舍門被猛地推開了。周紅一臉緊張地沖進來,壓低聲音說:“招娣!快!樓下有人找你!看著可兇了!像……像是你家里人!”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家里人?王金花?!
她跟著周紅快步走到宿舍樓門口。只見樓下空地上,停著一輛沾滿泥漿、散發著豬臊味的破舊三輪車。車旁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身高體壯、滿臉橫肉、穿著油膩黑布褂子的中年男人。他剃著板寸,脖子上掛著一根粗大的金鏈子(假的),敞開的衣襟露出濃密的胸毛,一雙渾濁的三角眼像探照燈一樣在進出宿舍樓的女工身上掃視著,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淫邪。正是前世將林晚虐待致死、最后一把火燒了她的張屠戶——張有財!
他旁邊站著一個同樣粗壯、一臉諂媚的年輕男人,是他侄子張彪。還有一個穿著嶄新花布衫、涂著劣質口紅、扭捏作態的女人,是張屠戶的妹妹張金花。
林晚看到張有財那張如同夢魘般的臉,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前世被毆打、被辱罵、被鎖在火場里焚燒的劇痛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尖叫出聲,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哎喲!這就是招娣吧?”張金花眼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林晚,立刻扭著腰走了過來,一股劣質香粉味撲面而來。她上下打量著林晚,眼神像在挑揀豬肉,撇了撇嘴:“嘖,是瘦了點,黃巴巴的,沒點血色。不過嘛,這身段看著還行,屁股不小,應該能生兒子!”她的話粗鄙不堪,引得旁邊路過的幾個女工紛紛側目,露出鄙夷的神色。
張有財也晃著膀子走了過來。他那雙渾濁的三角眼像毒蛇一樣黏在林晚身上,從她灰撲撲的臉,到洗得發白的工裝下微微起伏的胸口,再到被寬大褲腿遮掩的腿部曲線……目光**裸,充滿了令人作嘔的占有欲和評估意味。
“嘿嘿,招娣妹子,”張有財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濃重的口臭混合著豬臊味噴在林晚臉上,“哥哥來看你了!在廠里干活累不累啊?”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那只沾著油污、指節粗大的手,極其自然、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朝著林晚的肩膀拍來!
林晚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巨大的恐懼和惡心讓她幾乎窒息!前世無數次,這雙沾滿豬油和鮮血的手,就是這樣拍在她身上,然后變成拳打腳踢!
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后退一步,躲開了那只骯臟的手!
張有財的手落空了,臉上的橫肉頓時一僵,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和兇光。張金花立刻尖聲叫道:“哎喲!躲什么躲?!我哥這是稀罕你!不識抬舉的東西!”
張彪也在一旁幫腔,眼神不善地盯著林晚。
周圍看熱鬧的女工越來越多。周紅和吳桂芬也聞訊趕來,站在林晚身后,警惕地看著這三個明顯不懷好意的人。
林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此刻硬頂只會激怒這個畜生。她必須周旋!必須忍耐!
“張……張大哥,”林晚強壓下喉嚨里的惡心,低著頭,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和怯懦,“廠……廠里有規矩,男同志不能進女工宿舍區……被領導看見要罰錢的……”她搬出了廠規做擋箭牌。
“規矩?”張有財嗤笑一聲,滿不在乎,“什么狗屁規矩!老子花錢買的媳婦,還不能看看了?王金花可是收了我五百塊彩禮和一頭大肥豬!你就是我張有財的人了!過來!”他語氣加重,帶著命令的口吻,再次伸手,這次是直接抓向林晚的手腕!動作粗魯而強勢!
林晚的心跳幾乎停止!被他抓住,就像被毒蛇纏上!她再次下意識地想躲閃,但這一次,張有財顯然有了防備,動作更快!
眼看那只油膩骯臟的手就要抓住林晚纖細的手腕!
“住手!”
一聲帶著怒氣的冷喝響起!
只見趙組長板著臉,分開人群走了過來。她身后還跟著兩個廠里的保安。顯然是有女工跑去報告了。
“你們是什么人?在這里鬧什么?”趙組長目光嚴厲地掃過張有財三人,最后落在林晚身上,“林招娣,怎么回事?”
張有財看到穿著干部服的趙組長和保安,囂張氣焰稍微收斂了一點,但依舊梗著脖子:“我是她男人!來看看自己媳婦怎么了?”
“這里是工廠!不是你們家炕頭!”趙組長毫不客氣地斥責道,“要找人,去廠門口登記!在這里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林招娣現在是廠里的工人,受廠里管理!你們再鬧事,別怪我們不客氣!”
保安也上前一步,眼神帶著警告。
張有財雖然混,但也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尤其對方是國營廠的干部。他悻悻地收回手,狠狠瞪了林晚一眼,對張金花和張彪使了個眼色:“行!廠里有規矩是吧?那咱們出去說!招娣,跟哥哥出來!”語氣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看向趙組長,眼中帶著一絲懇求。
趙組長皺了皺眉,看著林晚手臂上尚未完全消退的舊傷(上次被王金花掐的)和此刻驚恐蒼白的臉色,又看了看張有財那副兇神惡煞的流氓相,心中了然。她冷著臉對張有財說:“現在是下班時間,林招娣有權利休息。你們要談,就在廠門口談,不許動手動腳!否則,保安會請你們出去!”
雖然沒能完全阻止,但趙組長的出面,至少讓張有財不敢在廠區內公然施暴。林晚心中稍定,知道躲不過去,只能硬著頭皮,在周紅和吳桂芬擔憂的目光中,跟著張有財三人走出了廠區大門。
在廠門口不遠處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張有財立刻原形畢露。
“媽的!給臉不要臉!”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林晚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林晚痛得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
“哥!輕點!別把人弄傷了!破了相不值錢!”張金花假惺惺地勸道。
張有財獰笑著,粗糙的手指像鐵鉗一樣掐著林晚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小賤人!進了幾天廠,翅膀硬了?敢躲老子?還搬出領導來壓我?告訴你!王金花收了老子的錢和豬,你就是老子的人了!等過了年,老子就來接你回去!到時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嘴里噴著惡臭的氣息,另一只手竟然順著林晚的腰往下摸!
林晚渾身僵硬,胃里翻江倒海,巨大的屈辱和恐懼讓她幾乎暈厥!她拼命掙扎,卻如同蚍蜉撼樹!
就在張有財那只骯臟的手即將觸碰到她身體更隱秘的部位時,林晚腦中靈光一閃!她猛地停止了掙扎,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僵硬、卻帶著討好意味的笑容,聲音顫抖著說:“張……張大哥,你別生氣……我……我就是……就是覺得……我配不上張大哥你……”
張有財的手頓住了,狐疑地看著她突然的轉變。
林晚強忍著嘔吐的**,眼神“真誠”地看著張有財,用盡全身力氣“夸贊”道:“張大哥你……你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人!在鎮上有鋪面,頓頓有肉吃……我……我就是個鄉下丫頭,又瘦又小,干活也不行……哪……哪配得上張大哥你啊……”她故意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張有財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恭維”弄得有點懵,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哼,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林晚話鋒一轉,眼神“羨慕”地瞟了一眼旁邊花枝招展的張金花,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天真”和“惋惜”:“張大哥,你該找個像金花姐這樣……白白胖胖、富態、一看就有福氣、好生養的女人……才……才配得上你……”
她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張金花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被“夸贊”的得意笑容,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
而張有財,那雙渾濁的三角眼,順著林晚“無意”的引導,猛地落在了自己妹妹張金花那豐滿的胸脯和滾圓的屁股上!眼神瞬間變得有些異樣!
林晚低著頭,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冰冷寒光。禍水,已經引向了張金花!這顆扭曲的種子,被她用最屈辱的方式,親手埋下!
張彪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皺了皺眉,但沒說話。
張有財回過神來,看著林晚那副“怯懦認命”的樣子,再想到她剛才對張金花的“夸贊”,心里那股邪火莫名消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扭曲的得意。他松開鉗制林晚的手,拍了拍她的臉(依舊帶著令人作嘔的觸感):“算你識相!好好在廠里給老子待著!過年老子來接你!要是再敢跑……”他眼中兇光一閃,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金花也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聽到沒?好好干活!別給我哥丟臉!”
張彪開著三輪車,載著一步三回頭、眼神還在林晚身上和張金花身上來回瞟的張有財,以及得意洋洋的張金花,突突突地離開了。
看著那輛散發著豬臊味的三輪車消失在塵土中,林晚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周紅和吳桂芬趕緊跑過來扶住她。
“招娣,你沒事吧?那……那是什么人啊?太嚇人了!”周紅心有余悸。
林晚臉色慘白如紙,胃里翻騰得厲害,扶著墻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恨意和劫后余生的戰栗,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她看著張屠戶消失的方向,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張有財,張金花……你們的好日子,快到頭了。我埋下的禍根,會開出你們意想不到的“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