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像一條死狗般被王金花拖回了那個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家”。迎接她的,是更加嚴密的囚禁和變本加厲的折磨。
雜物間的門被王金花從外面用一根粗大的木棍死死頂住,只留下一個巴掌大的小洞遞送水和少的可憐的、連豬食都不如的殘羹冷炙。窗戶也被用木板從外面釘死,只留下幾道縫隙透進微弱的光線。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絕望的氣息。
“小賤人!給老娘好好反省!再敢跑,打斷你的腿!”王金花惡毒的咒罵每日透過門洞傳來,伴隨著林寶柱幸災樂禍的嘲笑和林小娟刻薄的添油加醋。
林晚蜷縮在冰冷的板床上,身體上的傷痛(被掃帚抽打的地方青紫交加)遠不及內心的煎熬。胃里那枚冰冷的硬幣,時刻提醒著她那個尚未實現的、關于國庫券差價的計劃。時間在流逝!那個短暫的信息窗口隨時可能關閉!可她現在如同籠中困獸,連這間屋子都出不去!
王金花顯然被她的“逃跑”徹底激怒了,不僅加強了看守(林寶柱像個獄卒一樣,沒事就趴在門洞上往里窺探),更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將她這個“不安定因素”處理掉。
機會,或者說更大的危機,在第三天降臨。
這天上午,林晚正昏昏沉沉地忍受著饑餓和傷痛的折磨,雜物間的門被猛地打開了。刺眼的陽光涌進來,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門口站著的不止是王金花,還有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梳著油光水滑背頭、腆著啤酒肚、手里夾著根香煙的中年男人。男人眼神渾濁,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像在打量一件貨物。林大強則像個背景板一樣,佝僂著背站在后面。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是紡織廠的劉主任!前世那個在她“賣身契”上簽字的人!
“招娣,快起來!劉主任親自來看你了!”王金花臉上堆起極其夸張的假笑,聲音膩得讓人發慌,“劉主任可是大忙人!能抽空來,那是天大的面子!快!給劉主任問好!”
劉主任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他那雙小眼睛在林晚身上掃視著,尤其在林晚因為瘦弱而顯得有些寬大的舊衣服包裹下的身體曲線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絲令人作嘔的油膩感。
“嗯,模樣……還算周正。”劉主任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煙嗓,“就是太瘦了點,看著沒力氣。不過嘛,去了廠里,吃幾頓飽飯,總能養起來。”他像是在評價一頭即將被買走的牲口。
林晚強忍著胃里的翻騰和心頭的恨意,低著頭,沒有吭聲。
“劉主任您放心!”王金花連忙賠笑,用力掐了林晚胳膊一把,“這丫頭就是有點認生!其實老實著呢!力氣也有!干活麻利!去了廠里,肯定好好干!絕對不給您添麻煩!”
劉主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老實就好。廠里的規矩多,不聽話的,可是要受罰的。”他話里的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是是是!她肯定聽話!”王金花點頭哈腰,然后轉向林晚,臉上笑容一收,換上慣有的兇狠,“死丫頭!還愣著干什么?收拾東西!今天就跟劉主任去廠里報到!以后你就是國營大廠的工人了!給老娘好好干!聽見沒有!”
去廠里報到?今天?!
林晚渾身冰冷!王金花這是要立刻、馬上把她推進火坑!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了!
“媽……我……”林晚想拖延。
“閉嘴!”王金花厲聲打斷,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狠毒,“沒你說話的份!趕緊收拾!劉主任的車還在外面等著呢!別給臉不要臉!”
林晚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勞,只會招來更殘酷的對待。她必須隱忍!她深深地低下頭,掩住眼中翻騰的恨意和急速運轉的思緒,用極其微弱的聲音應道:“……知道了。”
她沒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有兩件破舊的換洗衣服,被王金花胡亂塞進一個破化肥袋子里。在劉主任不耐煩的催促和王金花兇狠的押送下,林晚像犯人一樣被推出了家門,推上了一輛停在村口的、破舊的吉普車。
吉普車在顛簸的土路上行駛,揚起漫天灰塵。車內彌漫著濃重的煙味和汗味。劉主任坐在副駕駛,閉目養神。王金花則緊緊挨著林晚坐在后座,一只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抓著她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仿佛生怕她跳車逃跑。
林晚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的田野和村莊,心中一片冰冷。她知道,自己正在被押往一個名為“工廠”、實則是血汗牢籠的地方。前世在紡織廠里暗無天日、被榨干血汗的悲慘記憶,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來。轟鳴的織機聲仿佛就在耳邊,手臂肌肉的酸痛感再次清晰……
不行!她絕不能就這樣認命!她必須留下證據!證明自己是“被強迫”的!為未來可能的反抗或逃離埋下伏筆!
可是,怎么留?她身無分文,沒有任何設備。
她的目光落在了王金花緊緊抓著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在她瘦弱的手臂上留下了清晰的、深紅色的掐痕。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需要證人!一個能證明她當時“不情愿”狀態的證人!
吉普車開進了濱江鎮,并沒有直接去郊區的紡織廠,而是停在了一棟掛著“濱江鎮勞動服務公司”牌子的舊樓前。
“到了,下車!”劉主任睜開眼,語氣冷淡,“先去把手續辦了。”
王金花拽著林晚下了車,跟著劉主任走進一間掛著“用工管理科”牌子的辦公室。辦公室里坐著一個戴著眼鏡、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正伏案寫著什么。看到劉主任進來,連忙堆起笑臉:“喲,劉主任!您親自來了!快請坐!”他顯然認識劉主任。
“老李,人帶來了。手續抓緊辦一下。”劉主任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點了根煙。
“好嘞好嘞!”李科長連忙點頭,目光落在被王金花緊緊拽著、低著頭、臉色蒼白、手臂上帶著新鮮掐痕的林晚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和了然。但他什么也沒問,只是熟練地拿出一疊表格。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文化程度?”李科長例行公事地問道。
林晚低著頭,沒有立刻回答。她能感受到王金花抓著她胳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帶著警告的力道。
“她叫林招娣,17歲,初中畢業。”王金花搶著回答,臉上擠出假笑,“李科長,這丫頭老實,就是膽子小,不愛說話。”
李科長推了推眼鏡,沒說什么,在表格上刷刷寫著。然后,他拿出兩份打印好的合同,推到林晚面前。
“這是勞動合同。你看一下,沒問題就在乙方這里簽個字,按個手印。”李科長的語氣很平淡。
林晚的目光落在合同上。那密密麻麻的條款她前世簽的時候根本沒細看,只知道是“賣身契”。如今重生歸來,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迅速掃過關鍵條款——合同期:十年!違約金:天價!工作內容:服從安排(意味著無休止的加班)!工資待遇:極其微薄,且由廠方“代管”(實則是被王金花拿走)!
這哪里是合同?分明是奴隸契約!
王金花已經迫不及待地拿起蘸了印泥的印泥盒,抓起林晚的手就要往合同上按!
“等等!”林晚猛地縮回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決絕的顫抖。她抬起頭,看向李科長,眼中蓄滿了淚水(這一次不是偽裝,是真實的屈辱和恐懼),聲音帶著哭腔:“李科長……我……我不想簽……我想上學……”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辦公室里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劉主任猛地睜開眼,眼神冰冷地看過來。王金花更是勃然變色,抬手就要打:“死丫頭!胡說什么!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李科長連忙站起身攔住王金花:“哎哎,這位同志,別激動別激動!”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身上,看著她手臂上那刺目的、新鮮的掐痕,看著她眼中真實的恐懼和淚水,又看了看旁邊兇神惡煞的王金花和一臉漠然的劉主任,作為經辦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雖然這種事他見多了,但如此**裸的強迫,尤其當事人還是個明顯未成年的小姑娘……
他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公式化的“勸解”:“小姑娘,上學是好事,但也要看家庭條件嘛。進了國營廠,端上鐵飯碗,也是好出路啊。你看你家里人都同意……”他的話點到為止,但目光卻再次掃過林晚手臂上的傷痕,那意思很明顯:胳膊擰不過大腿,認命吧,至少我看到了你的“不愿意”。
林晚捕捉到了李科長那一閃而過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刻意展現的傷痕和那句“想上學”的微弱反抗,已經在這個看似冷漠的經辦人心里留下了印象!這就是她要的“證人”和“證據”——一個官方人員目睹了她被強迫簽約的事實!
她不再“反抗”,任由淚水無聲地滑落,在王金花的怒視和劉主任的冷漠中,顫抖著拿起筆,在那份如同賣身契的合同上,簽下了“林招娣”三個扭曲的字,然后按上了鮮紅的手印。
每一個筆畫,都像刻在她的心上。
每一個指印,都沾滿了她的血淚。
簽完字,按完手印,林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椅子上。王金花一把搶過屬于她的那份合同,像寶貝一樣揣進懷里,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和貪婪的笑容。劉主任也滿意地點點頭。
只有李科長,看著那份簽好的合同,又看了看林晚手臂上尚未消退的掐痕和絕望空洞的眼神,默默地嘆了口氣,在登記本上記下了什么。
走出勞動服務公司的大門,林晚被重新塞回吉普車。這一次,吉普車徑直開向了位于鎮郊、那片被高大圍墻圍起來、終日傳出巨大轟鳴聲的地方——濱江紡織廠。
她的“新生活”,或者說,新的囚籠,開始了。但林晚知道,這絕不是終點。她簽下的名字,是按下的手印,也是埋下的引信。而那個目睹了一切的李科長,或許就是未來引爆的契機。